迟开的花朵(第12/17页)

公爵小姐来到托波尔科夫家的门口,心里发紧,胆怯地拉一下门铃。一分钟后,门里面响起了脚步声,她的腿都要僵住了,都要弯下去了。门锁咔嚓一声,玛露霞看见面前出现了一个女仆,长得很不错,脸上显出疑惑的表情。

“医生在家吗?”

“我们今天不看病,明天来吧!”女仆说。由于湿气迎面扑来,女仆哆嗦了一下,倒退了一步。这时门就在玛露霞的鼻子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震颤了一下后响起了闩门声。

公爵小姐很不好意思,慢慢地拖着身子回家了。家里等着她去看一场免费的戏,不过这种戏她已经看腻了。这远不是公爵家所应该有的戏!

叶果鲁什卡坐在小客厅里一张用光滑的新花布蒙着的长沙发上。他像土耳其人那样坐着,两条腿盘在身子底下。他的女朋友卡列丽雅·伊万诺夫娜躺在他旁边的地板上,两人在玩一种“鼻子”游戏和喝酒。公爵喝啤酒,他的情人喝马德拉酒。赢方除了有权打输方的鼻子外,还可以得到一枚二十戈比的银币。卡列丽雅·伊万诺夫娜因为是女性,对方得作出小小的让步,即可以用接吻来取代二十戈比的支付。这游戏使俩人得到了难以形容的快乐。他们放声大笑,你揪我一把,我拧你一下,随时从自己的位子上跳开,互相追逐。叶果鲁什卡赢了,就像牛犊似的跳跃狂喜;卡列丽雅·伊万诺夫娜输了就接吻,接吻时她那忸怩的作态使得叶果鲁什卡神魂颠倒。

卡列丽雅·伊万诺夫娜是一个又高又瘦的黑发女子,眉毛非常黑,有一双凸出来的虾一样的眼睛。她每天都到叶果鲁什卡家里来。她总是早晨九点多钟来普里克朗斯基家,在这里喝早茶,吃午饭,吃晚饭,午夜十二点多钟离去。叶果鲁什卡要叫妹妹相信,卡列丽雅·伊万诺夫娜是歌唱家,是很可敬的女人,等等。

“你去跟她谈谈吧!”叶果鲁什卡劝导妹妹说,“她是聪明的女人!聪明极了!”

我认为,尼基福尔说得比较正确。他管卡列丽雅·伊万诺夫娜叫妓女和骑兵·伊万诺夫娜。他心里非常恨她,在不得已要伺候她时,总是要冒火。他嗅出了真情。这个年老忠心的仆人的本能告诉他,这个女人不配在他主人的身边……卡列丽雅·伊万诺夫娜又愚蠢又空虚,然而这并不妨碍她每天肚子吃得饱饱地走出普里克朗斯基的家门,口袋里装满了赢来的钱,而且相信少了她,他们就活不下去。她是俱乐部台球记分员的老婆,不过如此。但这并没有妨碍她成为普里克朗斯基家的十足的女主人。这头母猪喜欢把两只脚放在桌子上。

玛露霞靠抚恤金生活,那是她在父亲死后领到的。父亲的抚恤金比一般将军的抚恤金要多,可是玛露霞名下的那一份却很少。如果不是叶果鲁什卡那样任性挥霍,这份抚恤金也还是能够维持生活上的温饱的。

他不愿意工作,也不会工作!因为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穷。如果有人叫他要迁就家庭的处境,尽量减少任性的浪费,他就会发火。

“卡列丽雅·伊万诺夫娜不喜欢吃小牛肉,”他常常对玛露霞说,“需要给她做烤仔鸡。鬼才知道你们是怎么一回事,又要当家,又不会当家!明天再不能有这种一文不值的小牛肉了!我们会把这个女人饿死的!”

玛露霞偶尔顶他几句,可是为了避免发生不快,还是去买了仔鸡。

“为什么今天没有烧烤菜?”叶果鲁什卡有时大喊大叫。

“因为我们昨天吃过烤仔鸡了。”玛露霞答道。

然而叶果鲁什卡不懂得当家的最简单的道理,而且什么也不想懂。他坚决要求吃饭时给他准备啤酒,而给卡列丽雅·伊万诺夫娜准备葡萄酒。

“一顿正经的午饭能没有葡萄酒吗?”他质问玛露霞,耸耸肩膀,觉得这是令人奇怪的咄咄怪事,“尼基福尔!一定得有酒,你的事情就是管这个的!你呢,玛露霞,应该感到害臊才是!莫非要我自己来管家吗?你们多么喜欢惹我生气啊!”

这是一个谁也管不了的骄奢淫逸的人!不久,卡列丽雅·伊万诺夫娜也来为他帮腔了。

“给公爵准备酒了吗?”她看见要开饭时就问道,“啤酒在哪里呢?应当走一趟,去买酒!公爵小姐给钱让仆人去买酒!您有零碎钱吗?”

公爵小姐说有零钱,便把最后一点钱都拿出去了。叶果鲁什卡和卡列丽雅又吃又喝,却不知道玛露霞的表、戒指和耳环,一件又一件的东西都送进了当铺,她那些贵重的连衣裙也都卖给旧货商人了。

他们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玛露霞向尼基福尔借明天的菜钱时,那老仆人如何地抱怨着,嘴里嘟嘟囔囔,打开他的箱子。而那两个鄙俗而又麻木的人——公爵和他的小市民女人,对这一切根本就不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