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7页)

“您少爷也到这里来过一次!” 斯科罗内克大夫说,“那是几年前的事!”

“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地方官说。他想起了那天下午,卡尔·约瑟夫带着已故的斯拉曼太太的信回来,那是夏日的一个下雨天。小伙子在卖酒柜台旁边喝了一杯劣质白兰地。

“他申请调走了。” 冯·特罗塔老爷说,“现在他在狙击兵部队服役,在靠近东部边境的B区。”

“您为他感到骄傲吗?” 斯科罗内克大夫问道。他本来是想问:“您为他感到担忧吗?”

“是的,他的确是我的骄傲!当然是!”地方官回答道。

他迅速地站起身来,离开了斯科罗内克大夫。

他早就在考虑要不要把他的一切担忧告诉斯科罗内克大夫。他老了,他需要一个好的倾诉对象。每天下午地方官都会再一次拿定主意和斯科罗内克大夫说说心里话,但他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开始那种亲密的交谈。斯科罗内克大夫每天都在期待。他预感到地方官打开心扉的时候到了。

几个星期以来,地方官一直把儿子的一封信揣在胸前的口袋里。这封信他必须回,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回。一天天地拖下来,这封信变得越来越沉,几乎成了一个装在口袋里的沉重负担。不久,地方官觉得这封信就好像是压在他衰老的心脏上。卡尔·约瑟夫在信中提到他想离开军队。是的,信的第一句话就赫然写道:“我打算离开军队。”地方官一读到这个句子就马上停下来,赶紧看看签名处,确认了这封信不是别人写的而是卡尔·约瑟夫写的。接着,他放下看书时戴的夹鼻眼镜以及那封信,坐在靠背椅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桌上还放着没有拆开的政府公函,里面也许有重要的消息和一些急需处理的事情。但是他没有心情去处理这些公务。地方官这是第一次把他的公务放在一边,而专心考虑个人的私事。不管他是这个帝国王朝多么谦卑、忠诚的公仆,儿子要离开部队的念头给冯·特罗塔老爷带来的震惊,宛如他听到了整个皇家军队即将解散的通知。一切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世界似乎已经在开始没落!尽管如此,地方官还是决定批阅一下那些公函。他仿佛是一条沉船上的报务员,正在莫名其妙地履行一种徒劳无益的义务。过了足足一个小时,他才继续看儿子的信。卡尔·约瑟夫请求他的同意,地方官的回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儿子:

你的来信使我大感震惊。我要过些时候才能告诉你我的决定。

你的父亲

卡尔·约瑟夫没有回这封信。事实上,他中断了平常那种定期写信的惯例,地方官也因此很久没有听到儿子的消息。每天早晨这位老人都要等儿子的回信,尽管他知道这种等待是徒劳的。每天早晨他等来的不是儿子的信件,而是那可怕的沉默。儿子沉默了,但父亲听到了他的沉默。他仿佛听到儿子每天都在宣告他再也不会顺从父亲的旨意。卡尔·约瑟夫的回信越是迟迟不来,地方官就越觉得难以下笔写信告诉儿子自己的决定。如果说冯·特罗塔老爷开始还觉得断然禁止儿子离开军队是理所当然的,那么现在他已经越来越相信他没有任何权力禁止任何事。

地方官意志消沉。他的连鬓胡子出现了更多的银丝。他的双鬓已经全白。他的头有时垂到胸前,他的下颚和两翼连鬓胡子贴在那件上过浆的衬衣上。有时他突然在椅子上就睡着了,过了几分钟又惊醒过来,还以为自己睡了很久。自从他改掉这些旧习惯以后,他的生物钟也发生了改变。正是那些习惯使他对每个小时、每一天都有精确的安排,而现在它们和那些空置的容器差不多,再不需要为它们担忧了。现在只有每天下午和斯科罗内克大夫下棋是需要准时去做的。

有一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当时他正埋头批阅文件,外面传来了他的故友莫泽那十分熟悉的嗡嗡声,还有公务员竭力阻拦教授的声音。地方官摇了摇铃,通知教授进来。

“您好!地方官先生!”莫泽说。

他手里拿着宽边软帽和手提包,没有穿大衣,看上去并不像一个远道而来、刚刚下火车的人,倒像是从对面屋子走过来的。地方官心里极为害怕,担心他这次来是打算在W城长期居住下去。

教授先退到门口,锁上了门,然后说:“这样人家就不会打扰我们,我的朋友!这件事可能会对您的前途有影响!”说完,他又走回写字台前,拥抱地方官,并在他的秃头上给了一个响吻,接着就在写字台边上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把帽子和手提包搁在脚前的地板上,不吭声了。

冯·特罗塔老爷沉默不语。他明白莫泽为什么会来,他已经三个月没寄钱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