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7页)

内希瓦尔先生也进来喝喝咖啡。他们坐在书房里,抽着弗吉尼亚烟。内希瓦尔先生也老了。他很快就该退休,也不再那么勤地去维也纳。他讲的那些笑话,就连地方官也觉得都是老调重弹。他仍然不明白它们的含意,但它们已经在他的耳朵里磨起了茧,就和他经常会碰到的一些人一样,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很面熟。

“家里人好吗?”冯·特罗塔老爷问道。

“谢谢,他们都很好!”乐队指挥回答道。

“太太身体还好吗?”

“她挺好的!”

“孩子们都好吗?”因为地方官一直不知道内希瓦尔先生有儿子还是女儿,所以二十多年来总是十分小心地问“孩子们”情况怎样。

“大儿子已经当上了少尉!”内希瓦尔回答。

“自然是步兵吧?”冯·特罗塔老爷习惯性地问道,顿时想起自己的儿子现在也是在步兵部队而不是骑兵部队。

“对,是步兵!”内希瓦尔说,“他很快就会回来探亲,请允许我带他来见您!”

“当然可以,请带他来,我会很高兴见到他的!”地方官回答道。

有一天,小内希瓦尔来拜访他。他曾在德国步兵团服过役,一年前退役了。按照冯·特罗塔老爷的看法,他长得“像个乐师”。

“你长得像你父亲,”地方官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实际上,小内希瓦尔更像他的母亲。

“像个乐师!”地方官这样说是指这位少尉脸上呈现出的无忧无虑的青春活力;一小撮金黄色的微微向上卷起的短胡须,就像一个卷曲的夹子,平放在那个又短又宽的鼻子下面;一对匀称的小耳朵,形状很美,像是瓷娃娃的耳朵;满头金发,从中间分开,干净整洁。

“一个快乐的小伙子!”冯·特罗塔老爷对内希瓦尔先生说。

“您满意吗?”他又问小内希瓦尔。

“说实话,地方官先生,”乐队指挥的儿子回答道,“还真有点儿无聊!”

“无聊?”冯·特罗塔老爷问,“在维也纳?”

“是的,”小内希瓦尔说,“无聊!您知道的,地方官先生,假如您在一个小小的驻地服役,那么您永远不会意识到您没有钱!”

地方官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冒失,在这里谈钱显然是不合适的。小内希瓦尔似乎在含沙射影地讽刺卡尔·约瑟夫的良好经济状况。

“我儿子虽然在边境服役,”冯·特罗塔老爷说,“但他一直生活得不错,在骑兵部队时也是这样。”他特别强调了后一句话。他第一次为卡尔·约瑟夫离开骑兵部队而感到羞耻。内希瓦尔这号人肯定不能当骑兵!只要一想到这个乐队长的儿子自命不凡地以某种方式将自己与小特罗塔相提并论,地方官的心就会一阵绞痛。他决定试探一下这个“乐师”,从这个长着捷克式鼻子的年轻人身上他嗅到了一股明显的叛国气味。

“您喜欢当兵吗?”地方官问道。

“说实话,”内希瓦尔少尉说,“我更愿意找一个更好的职业!”

“您说什么?一个更好的职业?”

“一个更为实在的职业!”小内希瓦尔说。

“为祖国而战,不实在吗?”冯·特罗塔老爷问道。

“当然,先决条件是得有实实在在的才干。”很明显,“实实在在”这几个字地方官是以讽刺口吻强调的。

“可我们实际上并不在战斗啊!”少尉反驳道,“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去参加战斗,我们可能根本不会那么实在。”

“为什么不呢?”地方官问道。

“因为我们肯定要打败仗。”内希瓦尔少尉说。

“现在时代变了。”他补充道。

冯·特罗塔老爷觉得小内希瓦尔的话听起来不无恶意。少尉眯起了那双小眼,好像它们完全消失了似的。他的上唇向上翻,露出了牙龈;嘴唇上方的小胡须触到了鼻子,这在冯·特罗塔老爷看来,简直就和某种动物的大鼻孔差不多。一个令人极为厌恶的小伙子,地方官思忖着。

“一个新的时代,”小内希瓦尔又说了一遍,“许多民族联合起来的时代不会太久!”

“哦,”地方官说,“这一切您是怎么知道的,少尉先生?”

地方官立刻意识到他的嘲弄苍白无力,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老兵,向敌人拔出的剑软弱无力,毫无威胁。

“每一个人都知道,”小内希瓦尔说,“大家都这么说呀!”

“都这么说?”冯·特罗塔老爷重复了一遍,“您的军官伙伴们也都这么说?”

“是的,都这么说。”

地方官不再开口了。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正在一座高山上,而内希瓦尔少尉则在对面的一个很深的山谷里,显得非常的渺小!尽管在很深的山谷里,尽管显得很渺小,但内希瓦尔少尉是对的。这个世界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旧的世界。它正在走向灭亡。在它走向灭亡之前,它的秩序也在悄然地发生变化。山谷要证明高山是错误的,年轻人要证明老年人是错误的,傻瓜要证明智者是错误的。地方官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