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第14/61页)
太阳落山的时候,牛队再次呼吸粗重,发出刺耳的哞哞声;它们的舌头肿痛得厉害,行走时半张着嘴,低着头,晃来晃去。米勒招呼马车停下来。施奈德和安德鲁斯再次扳住牛角。但即便他们比先前更加没有力气,还是觉得现在扳牛角比上次容易多了。牛队呆呆地随便他们拉转,没有一点抵抗的意思,甚至对米勒给它们清润嘴巴的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
“我们不会停下来的。”米勒说,声音低沉而沙哑,“趁它们还能站着,最好让它们往前走。”
他把桶放倒了,用布吸干了最后几滴水,给马清润嘴巴。清润完了,布差不多也已经干了。
前方的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黑暗很快降临。安德鲁斯紧紧抓住鞍角,双手软弱无力,经常从鞍角上滑下来,然后差不多没有力气了再把手收回来。呼吸是痛苦的挣扎;他有气无力地瘫坐在马鞍上,学会了用鼻子吸一点气,然后迅速呼出去,等几秒钟再重复同样的程序。夜晚有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的嘴巴张开着,再也合不拢。他的舌头从上下牙齿间伸出来,当他试图闭紧牙齿的时候,一阵干裂引起的疼痛在嘴巴里四散开来。他记起牛舌头的惨状,黑乎乎,又干又肿。他将牛舌头的惨状从大脑里赶开,也从自己的躯体上赶开,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旅行其中的大草原上,现在的大草原漆黑一片,无边无际。有一次,一头牛绊倒了,再也爬不起来。三个人只得下马,用他们仅存的一点力气,连推带拉,才让牛站直了身子,但牛队再也不愿意或者没有力气拉动马车前进了。三个人推着马车轮辐,查理·霍格的皮鞭在牛队上方啪啪响个不停,最后车轮才开始移动,牛队踉跄着缓慢前进。安德鲁斯想用查理·霍格的威士忌滋润一下自己的嘴巴,但大部分酒都流出嘴唇,从嘴角滴下来。夜晚大部分时间,他骑在马上,一会儿迷迷糊糊,一会儿剧烈疼痛。有一阵儿,他清醒过来,发现黑暗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他一时惊慌失措,在马鞍上东张西望。他抬头仰望形如碗状的无垠天空,再低头看看他行走其上的大地,天空和大地似乎都离他很远。接着他隐隐听到马车吱吱嘎嘎的声音,于是拉马朝那个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回到了其他人的身边,他们没注意到他落在了后面。即便回到了他们身边,他仍然胆战心惊了好一会儿,刚才以为自己掉队的恐慌久久缠绕心头。很长一段时间,恐慌让他处于警戒状态,他跟在米勒模模糊糊向前移动的身影后面,好像向前移动的身影并不是把他带到他想去的地方,而是避免让他游移到只有他自己的无知无觉的状态中。
黎明过后,他们终于找到了水。
事后,安德鲁斯回忆当他们看到附近有水的第一个迹象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那天清晨,东方刚亮,米勒挺直地坐在马鞍上,像机警的动物一样抬起头。随后,他把马稍稍向北带了一点,头仍然机警地抬着。过了一会儿,他把马带向更北的方向,查理·霍格只好跳下马,把牛队赶到米勒的马那边。接着,太阳最初的一点边缘从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时候,安德鲁斯意识到自己的马在身下开始颤抖起来。他看到米勒的马耳朵陡然前倾,也是急不可耐地跃跃欲试,但被米勒拉紧缰绳阻止了。米勒在马鞍上转过身,面对他后面的同伴。淡黄的阳光照在米勒的脸上,安德鲁斯看到米勒张开干裂的嘴唇,怪异地笑着。肿胀的嘴唇裂开了缝,肉露在外面,有血丝往外渗。
“我的天!”米勒喊叫起来,声音微弱而刺耳,却流露出深深的喜悦,“天哪,我们找到了。控制好你们的马,否则——”他又转过身,提高嗓门说道:“查理,尽力控制住牛队。过几分钟它们就会嗅到水味,它们会发疯的。”
安德鲁斯的马突然蹿起,他吃了一惊,连忙用尽全力拉住缰绳,马后腿直立,前蹄在空中乱刨。安德鲁斯惊慌失措地向前俯身,脸埋在鬃毛里,生怕被马颠下来。
看到小溪的时候,牛和马浑身的肉都开始发抖,几个筋疲力尽的人使出浑身力气才把它们控制住。小溪在一个没有树木的浅谷里蜿蜒流淌,浅谷是在一块平地上切出来的。听到小溪的水流声时,米勒回头对他们喊道:“跳下马,让它们走。”
安德鲁斯从马镫里抬起一只脚。马没有了缰绳的牵制,猛冲向前,把安德鲁斯掀翻在地。等他站起身来时,马已经到了溪边,跪在地上,头伸进浅浅的溪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