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告别旧世界(第6/14页)

“您昨天怎么没来敲我的门?弗列丽小姐说您找过我。不过您不来是对的,那时我已经躺下了,也不能让您进屋去。噢,您好!小心弄脏了衣服。这里有炭末子。”

“看来,军医院的衣服全都是您熨的吧?”

“不,这里不少是我自己的。您不是老取笑我,说我走不出梅柳泽耶夫去吗?现在我可真要走了。瞧,我已经在准备行装,收拾东西了。等收拾完了就开路。我去乌拉尔,您去莫斯科。日后要有人问日瓦戈医生:‘您是否记得有个小镇叫梅柳泽耶夫的?’您会说:‘不太记得,’‘拉拉·安季波娃是谁?’‘毫无印象。’”

“嗯,就算这样吧。您去各个村子走了一趟,怎么样?农村情况好吗?”

“三言两语可说不清。熨斗冷得好快!请您把那只热的递给我,如果您不麻烦的话。就在烟道口上搁着。这一只请您再放到那儿去。对,谢谢啦。农村什么样的情况都有。这要看村里的居民怎么样。有些村子的居民劳动好,肯干,这样的村子还过得去。有的村子可尽是酒鬼,地都荒着。那些地方看着就可怕。”

“尽说些傻话,哪儿是什么酒鬼?您未必懂很多!那里根本没有人,男人全部应征入伍了。好了,不说了。地方上新的革命政权怎么样呢?”

“说到酒鬼,您讲的可不对,我不同意。要说当地政府嘛,往后的麻烦事多着呢。上面的各项指示不符合实际情况,乡里没人合作。农民目前感兴趣的只有土地问题。我顺路去了‘逍遥田庄’。地方真美!您要能去看看就好了。春天被放火烧掉了一部分,还遭过抢劫。柴棚烧掉了,果树熏黑了,房子正门也熏黑了。济布申诺我没去,没去成。但是到处人们都对我说,传闻的那个聋哑人确有其人。他们还告诉了我他的相貌,据说是个年轻又有文化的人。”

“昨天在广场的大会上,乌斯吉尼娅还使劲为他说话呢。”

“我刚回来,他们又从‘逍遥田庄’送来整整一车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知对他们说过多少回了,让他们不要再惊动‘逍遥田庄’。我们自己东西不少嘛!可今天早上卫戍司令部的守卫又拿着县首长的签条来要东西。说急需伯爵夫人的一套银茶具和水晶玻璃的酒具。说借用一晚上,用毕归还。我们可清楚这‘归还’是什么意思。东西得丢掉一半。听说要开个晚会,来了个什么贵宾。”

“噢,我猜出八九分了。来人是前线的新政委。我偶然见到了他,他打算去收拾倒戈的士兵,包围起来解除武装。政委不过初出茅庐,办事幼稚可笑。这里有人建议调用哥萨克,可他想用眼泪感化他们。说什么民众就像小孩子一样,如此等等,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儿戏。加利乌林极力劝阻,让他不要去惊动那些沉睡的野兽,交给他们来收拾吧。可这样的人一旦认准了一个想法,难道能说服得了吗?您听我说,先放一放熨斗。这里很快会发生一场不可想象的混战,我们都对此无能为力。我很希望您能在这之前离开这里!”

“什么事也不会有的,您夸大其词了。不过我反正也要走。但不能这样说走就走。需要把东西列成清单交上去,否则好像我偷了东西。可是移交给谁呢?这倒是个问题。为这些东西我没少受累,可是回报我的只有埋怨。我把扎勃琳斯卡娅的财产都登记在军医院名下,这本是根据法令办事。可有人认为,我是故作姿态,似乎我希望用这样的办法为伯爵夫人保住财物!真是卑鄙!”

“咳,这些地毯呀,瓷器呀,您不必放在心上,丢就丢了吧。为这些东西苦恼自己,何苦来!是啊,昨天我没见到您,心里十分遗憾。当时我兴致极好!我会告诉您我内心的全部秘密,回答一切伤脑筋的问题!不,我不是开玩笑,我多么想敞开来谈一谈,对您讲讲我的妻子、儿子、我的生活。真见鬼,难道一个成年男人就不能和一个成年女人谈话吗?一谈马上就得被人怀疑有什么隐情吗?岂有此理!让这些说法都见鬼去吧!

“您熨呀,熨呀,我是说您熨衣服好了,不要管我,我说我的,要不少时间呢。

“您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可我们正好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这样前所未有的时代,在世上也千载难逢。您想想,整个的俄罗斯,屋顶都被掀掉了,我们和全体人民都无遮无盖。没有人来关心我们。自由,真正的自由,不是口头的自由,不是写在要求书里的自由,是从天而降、出乎意料的自由。自由来得意外,是阴差阳错的结果。

“每一个人都无所适从,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您注意到这一点没有?好像每个人都为自己、为自己身上发现的英雄气概,背上了沉重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