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可避免的命运(第5/16页)
客人一走,她就忙开了。拉拉一向干活麻利,现在她弄完这件行李弄那件,把枕头分别塞进行李包,抽紧带子,只求帕沙和看门人的老婆别来插手帮倒忙。
一切都按时收拾妥当。帕沙和拉拉没误了火车。列车缓缓开动了,好像配合着人们挥帽送别的节拍。后来,人们不再挥手,远远地喊了三声(大概是“乌拉”),火车加速向前奔去。
五
阴雨天气已经持续了三天。这是开战后的第二个秋天。第一年捷报频传,第二年开始节节败退。集结在喀尔巴阡山里的布鲁西洛夫第八军,本来准备越过山隘攻进匈牙利,但由于全线总退却,只好不停地后撤。俄国军队放弃了战争初期占领的加里西亚。
日瓦戈医生站在妇产医院产科大楼的走廊上,旁边就是产房。他刚把妻子冬尼娅送进医院,安排到产房里。从前人们都叫他尤拉,现在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叫他的名字和父称了。他已和妻子道了别,现在正等助产女医生来。他要和她说好,万一有事如何通知他,他又如何了解冬尼娅的情况。
他工作很忙,急着要赶去自己的医院。在这之前,还必须顺路去两个病人家出诊。可这会儿他都在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他瞅着窗外斜斜的细密雨丝,阵阵秋风把雨丝吹断或吹弯,就像暴风雨中被打得歪斜的麦穗。
天没全黑下来,日瓦戈还可以看见医院后院圣女街上几幢私人住宅的玻璃阳台,还有医院一幢楼房后门的电车支线。
雨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地下个不停,尽管雨水的悠然自得使风变得怒不可遏。阵阵狂风撕扯着缠绕在一个阳台上的野葡萄的新藤,好像要把它连根拔起,抛到空中抖动几下,然后再鄙夷地抛到地上,犹如扔掉一件破衣烂衫。
一辆机动车拖着两个挂车,经过阳台驶进医院。从车厢里抬出一个个伤员。
莫斯科的医院已拥挤不堪,尤其在卢茨克战役以后,连医院走廊和楼梯平台都挤满了伤员。市里各医院普遍超员,连妇产科也开始受到影响。
日瓦戈转过身子,背着窗户,乏得直打哈欠,脑子里空荡荡的。突然,他想起了件事:在他工作的圣十字医院外科,最近死了个女病人。日瓦戈诊断她患了肝包生绦虫病,别人都不同意他的诊断,今天要解剖。解剖能判定谁是谁非。不过他们医院里的解剖师是个酒鬼,天晓得他会怎么干。
很快夜幕四合,窗外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仿佛有根魔杖一点,霎时所有的窗户都亮起了灯光。
冬尼娅产房里走出一位身材魁梧的医生,来到走廊上。这位妇科主任医师,不管人家问他什么问题,总是翻眼望望天花板,耸耸肩了事。他的动作和表情像是在告诉你,无论科学如何进步,我的朋友,总有一些不解之谜,科学在它们面前也只好认输。
他从日瓦戈身旁走过时,微笑地向他点了点头,轻轻摆了几下他的厚实的大手,意思是说,还得等等,别着急。然后就顺着走廊去候诊室抽烟了。
这时,刚才那位不爱说话的妇科医生的助手,走了出来。她恰巧相反,极爱唠叨。
“我要是您的话,就回家了。明天我往您医院里打电话。在这之前她不会生的。我看是顺产,无需动什么手术。可是,话又说回来,她骨盆有些窄,另外又是第二枕位;她并没有阵痛,子宫收缩微弱,这些都是不利因素。不过,说这个也为时过早。最后全看临产时腹肌收缩的情况,现在还不好说。”
第二天,日瓦戈打电话去问,接电话的是医院的门房。他让日瓦戈在电话上等着,他去问问情况。日瓦戈焦急地等了十来分钟。回话来了,很不礼貌,也没有什么实在的消息:“他们让我告诉你,你妻子来医院太早,应该把她接回家去。”气急败坏的日瓦戈,要求换个了解情况的人来接电话。一个护士对他说:“目前的迹象还不明显。请您不必着急,得耐心等上一两天。”
第三天他得到消息,昨天夜里冬尼娅开始分娩了,天亮时流了羊水,阵痛从早上开始一直不断。
他又急匆匆赶到医院,在走廊上他就听见虚掩的门里传出冬尼娅撕心裂肺的喊声,好像被火车压断手脚的人在惨叫。
他不能进去看她。他把弯起的手指关节都咬出了血。他走到窗前,外边依然同前两天一样,斜风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产房出来一个护士,门里传出了新生婴儿的哭声。
“平安无事了,平安无事了。”日瓦戈高兴得喃喃自语。
“是个儿子,小男孩儿。母子都平安。”护士说得悦耳动听,“现在不能进去,过些时候会让您看的。到时候您得好好给产妇花点钱呢,她可受够了罪。头一胎嘛,总少不了吃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