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可避免的命运(第6/16页)

“平安无事了,平安无事了。”日瓦戈喜不自胜,竟没听清护士说了些什么,也不明白护士为什么把他同刚才的事联系在一起,这和他有什么相关呢?什么父亲呀,儿子呀——他轻而易举地当上了父亲,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儿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这一切都进不了他的意识。重要的只有冬尼娅。冬尼娅摆脱了死神的威胁,幸运地活了下来。

离医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他的病人,他顺路去看了一下,半小时后又回到医院。走廊上门斗和产房的两扇门都虚掩着。日瓦戈悄悄溜进门去,几乎没意识到他是在做什么。

穿着白褂子的那位高大的妇科主任医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两手一伸挡住了他:

“哪儿去?”他拦住了日瓦戈,气呼呼地压低声音,免得被产妇听见。“怎么,您疯了吗?她有伤口,还在流血,怕感染,更不用说精神上受的刺激。真有你的,亏你还是个医生呢。”

“我不是……我就看一眼。就站在这儿,从门缝里瞅一瞅。”

“嗯,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可以吧。可得老实点!……你要留神,要是她发现了,我揍死你,打你个稀巴烂!”

产房里背对门站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妇女,一个是助产士,一个是护士。护士手里托着一个初生的娇嫩的婴儿,哇哇哭叫着,身子一伸一蜷,活像块暗红色的橡皮。助产士在扎结脐带,使孩子脱离胎盘。冬尼娅躺在产房中间一张能升降的手术床上。床铺很高。日瓦戈由于激动,看一切都带些夸张。这张手术床好像有齐胸高的斜面写字台那么高。

现在,冬尼娅躺在高出一般病床、接近天花板的手术台上,在备受折磨之后,仿佛沉入了云雾之乡,浑身筋疲力尽,自己也轻飘如烟了。冬尼娅高卧在产房正中,像一艘刚靠岸卸完货的船,现在停泊在海湾里。这条船从缥缈的远方,载着新的灵魂,横渡死亡的海洋,来到了生命的大陆。它刚刚把一个灵魂送来大陆。如今船已抛锚,船舱里空空荡荡,整艘船正在休息。船上经过风雨侵袭被吹折的缆索和船壳板也和船一起休息了。不久前航行过哪些地方,停靠在什么码头,这一切它都忘了,脑子也休息了。

谁也不知道船上挂的国旗属于怎样一个国家,所以谁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和它交谈。

日瓦戈回到自己的医院里,人们争先恐后向他表示祝贺。他觉得好奇怪,他们怎么那么快就知道了!

他来到住院医师室,这间屋子被大家称作肮脏的小酒馆和垃圾箱。由于医院患者太多,过于拥挤,这里成了临时的衣帽间。人们穿着套鞋从外面进来,常把别处带来的脏东西留下,地上满是烟蒂和纸屑。

住院医师室的窗前,站着那位皮肉松弛的解剖师,手里举着一个盛了浑浊液体的玻璃瓶,从眼镜上面,正在仔细观察。

“恭喜您。”他一边说一边继续端详那溶液,甚至没看日瓦戈一眼。

“谢谢,非常感激。”

“不必谢。我和此事无关。是皮丘日金解剖的。大家都很震惊,是有包生绦虫。都说您是个了不起的诊断医师!都赞不绝口。”

这时,医院的主任医师走进来,同两人打过招呼之后说:

“真见鬼。不像话,住院医师室变成了过路的走道!日瓦戈,想不到真是包生绦虫!我们全诊断错了。祝贺您。还有件不太愉快的事。又在审查您的免役证。这次没法帮您忙了。军队里的医护人员奇缺。看来您得去闻闻火药味。”

帕沙·安季波夫和拉拉·安季波娃在尤里亚京安顿下来,一切都出乎意外地理想。这里对吉莎尔一家颇有好感。这给初来乍到的拉拉,减少了许多困难。

拉拉整天不停地操劳。全部家务和他们三岁的女儿卡坚卡都由她管。家里那个棕发女仆玛尔富特卡虽然尽心尽力地干活,还是帮不了太多的忙。拉拉对帕沙的事,全都要过问。她自己也在一所女中教书。她工作不息,感到十分幸福。这正是她期望的生活。

尤里亚京的一切她都喜欢。这本是她的故乡之城。一条大河雷尼瓦横贯尤里亚京市,河的中下游都可通航。乌拉尔地区的一条铁路,也经过这座城市。

冬天来临之前,尤里亚京的船主们把船只从河里抬上岸,用大车运进城里,各家把船摆到自家院子里露天过冬。院子里白色的船底总是朝着天,直到来年开春。这也是冬天来临的前奏,就像有的地方秋雁南飞或初降小雪一样。

安季波夫夫妇所住的院子里,也有一条船,白漆船底朝天晾着,卡坚卡经常钻到船下玩耍,就像在花园圆顶亭子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