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你会亲身感受到的(第5/16页)

春天来了,曾经无比坚信冰川时代冰冻了萨拉热窝的阿兹拉也不得不承认这点。从房子前悄悄变绿的树尖就看得出。我想变成一颗李子、一只梨甚至一枚樱桃的愿望也随之烟消云散。窗子后面,白杨树正静静地等待着改变。柔风习习,簌簌声传进我的耳朵里,就像咖啡壶里微滚的水。当姑娘们穿着迷你短裙爬楼梯的时候,春天对我来说才真的苏醒了。她们各自的区别,不仅在于裙子的长度、颜色和剪裁,还在于爬楼梯的速度。那些迈大步上楼的女孩儿,更容易露出大腿;不过她们下楼的时候,却无法在我心中激起半点涟漪。甚至,在下楼的时候,不知为何人的身体竟显得有些令人厌恶。

我到柴房里找来些木柴燃起锅炉,然后拧开水龙头,往浴缸里注满滚烫的热水。我学着内多。

“往浴缸里注好水,然后会发生什么呢?”

“什么也不会发生。毕竟……这是要你去亲自感受的!”

午后的阳光照得白杨树树尖闪闪发光;我出神了几秒钟。姑娘们的膝盖在我脑中和我的身体里突然闪现,温度计里的水银柱都随之攀升了几摄氏度。

季节的变化——尤其是夏季的到来——真正打乱了卡莱姆一家心里的平静。气氛变得愉悦,每个人脸上的笑容显露出来,愠怒的神色都不见了。这对我来说是最快乐的事儿。太阳让鸟儿和人们变得伶牙俐齿。阿兹拉已经在为八月的假期做准备了。

“唉!我的天呐……如果我现在就已经在那儿了,该有多好啊!”她叹息道。

“谁拦着你了?”

“咱们就不能一起去吗?哪怕就一次?”

“医生嘱咐我不要到太热的地方去,因为我心律不齐,这你是知道的。”

“好吧,那我就跟阿列克萨去了。”

“我也非常想陪你们去杜布罗夫尼克(2)啊,舒舒服服泡个澡,然后到咖啡馆来个冰激凌!”

“你干吗非要撒谎呢?”

“撒谎?”

“你从来都不喜欢冰激凌!”

“从来都不喜欢冰激凌……我?!你要知道,我在布拉格吃过,就是去参加第三国际大会那次!而且是在大冬天!你啊,亲爱的,你都不知道我在冬天也会吃冰激凌!”

事实上,布拉措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赶紧出发。这样一来,他就能够满心欢喜地投身到特利-特利运动当中了!

“喏,这是给阿列克萨的一点儿零花钱。这可是从我的年终奖里省出来的……”

“你还真把我当成傻子了!一个副部长,赚的可不少吧……你怎么就不能实话告诉我,你的工资究竟有多少?”

“到此为止吧,你实在是问了太多遍了!”

他们的对话果真就到此为止了,再多说一句,就该爆发了。然而,瞧着阿兹拉对布拉措紧盯不放的架势,很显然她从未放弃过有朝一日打探出公务员丈夫的工资的秘密。

如果晒太阳也被列为奥林匹克运动项目,那阿兹拉无疑会是金牌得主。我们一到杜布罗夫尼克,还没来得及打开行李,她就跑到租给我们房间的男人那里买了一瓶橄榄油。她先往我身上抹了个遍,然后是她自己。我们背靠着老城的城墙,就像两个等待行刑队的死刑犯。

“最好是站着晒太阳,这样的话维生素D能够均匀地渗透进骨头里。”她解释说。

“也就是说,如果死的话,也最好是站着死喽?”

“我们能不能暂时不去想死亡这件事儿啊,真不是时候。”

“可你说过,宁肯死在海上也不愿意死在萨拉热窝啊!”

“不,我是说活在海上!”

“可这意思不就是你也愿意死在那儿吗?”

“别再说那些关于咱们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的事情了。嘿,看那儿……”她边说边用手指着一团火球,那火球正从海平面上逐渐消失。

她在一块圆形的礁石上躺下身来,显然是在享受炎热。布拉措说得对,阿兹拉的那些大道理都是从她的血液分子里生出来的,而这也是她风湿病的所在。我的脚掌一碰到礁石就感受到强烈的灼痛,更加证明了父亲的说法。

“日出日落,真的需要用眼睛看。”

我喜欢朝天空丢鹅卵石。我等着它们重新掉落下来,在水中发出“扑通”一声。对我来说,水与石子触及的时刻,就像探求真相的时刻。如果有人要揭露一个重要的真相,它就会发出“扑通”一声。父亲和母亲之间为争论在哪儿生活、在哪儿死亡而掀起的战争,并不会发出“扑通”一声,而是两个:“扑通扑通”。两个“扑通”合二为一,它们之间的一切差异都被抹去。

等我们回到萨拉热窝,布拉措偷偷跟我说:

“别跟你妈说,我犯了一次梗塞……”

“心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