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11月9日。他在餐厅里服务,不是通过活门,活门封死了。他提前收拾好,生了炉子,煮了咖啡。这些活儿他做得非常慢,一件完了再做下一件,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来。他提前做了俄式蔬菜汤,配上混合谷物面包。要让他身体的某些部分从惊恐引起的呆滞回到平常的程序中去有些困难,他略微岔着双腿,僵硬地在吧台和桌子中间挪来挪去。他的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移动,利用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不管他做什么。现在对这个东西都要非常小心,得好好服侍。

他第一天迎来了七位客人。安静沉默的海岛迷,独来独往的人,他们用咖啡杯暖着手,透过粗糙的纱帘看着外面的平台,一边的艾德洗着咖啡杯、酒杯,或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吧台那儿,水还在流着。轻轻的流水声让他感到舒服,还有溢流口那里的小瀑布发出的细微的潜水声和笛声。如果还是有人跟他说话的话,艾德就回答“就是!”或者“为什么不呢?”,就好像他也正在生活。他甚至还会短暂地忘记所有的事情,想象自己正经营一家饭馆,柏林那个“屎拉不得”的委员会,或许他们永远不会出现了……

他的最后一位客人是个年轻姑娘。年轻姑娘问起了克鲁索,问的方式跟那些一来几十个的遭遇船难者一样,就在几个星期前,这些人还用这种方式问起过海岛之王。她个子很小,长长的棕色头发被雨打湿了。短暂的两秒钟,艾德仿佛看见她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头发散在自己的枕头上。然后,他生硬地提醒她旺季已经结束。十一月——任何旺季都结束了,他多此一举地强调说。

多此一举的还有冲着那个姑娘的喊叫。他不叫兰波。他的痛苦,他的哀伤——失去的所有东西。他感到羞耻。他想起了最后住在自己房间里的那个遭遇船难的人,一个叫作B的女人,她是在海岛日之前的那几天夜里,在阅兵日,也就是一切开始结束的那一天之前睡在他那里。她至少有四十岁,年纪也许还要更大。她说的几乎每句话都是伴着一股烟喷出,她不停地抽烟。她说自己不想再当那个万金油,但话说回来,当个万金油也挺好。她说着,引用了洛沙的话:“被放弃的和有价值的人。感悟了的和蒙昧主义者。”她给人一种仿佛被丢弃了的感觉,现在是她打算丢弃一切了。艾德睡在地板上,B在床上。她睡着,醒来,说话,抽烟,然后又睡着。到后来,艾德觉得连嘴里都有一股B嘴里的烟臭味。就算是在黑暗中,他也能看见她窄窄的鹰钩鼻,长而平的脖颈几乎毫无过渡地到了后脑勺,她就好像没有后脑勺,只有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脖颈一直在轻轻地说:把你的手放上来,试一试吧,摊开手掌放上来。B笑话克鲁索。她把他称作“陛下,整座海岛的王和统治者”。她还说他是拾破烂的,把分配日比喻成回家的末班车,但是却没有人能确切地说出那东西在那儿是什么——家。通向自由的膳宿公寓?收容迷失灵魂的小旅店?她不停地说着这样的话,嘴里喷着烟。所有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场游戏,是幕间曲。她说自己不打算给任何人做首饰,她也拒绝喝那个圣汤。她说“我不喝我的汤”,然后笑了。她说自己有办法弄醉自己,不需要炼丹术,再说,那个圣汤还有股屎臭味。这些话让艾德很不高兴,尽管他自己也承认那个汤的味儿不好闻。艾德认为B是绝望。结婚十二年,三个月前分手。她说是她提出的。她说分开的那天自己睡不着觉,因为激动和喜悦。他们关系依然不错,她说,他们还见面,偶尔。艾德因为疲倦已经僵硬了。硬了。十二年。她的丈夫嫉妒心强,但已经另有打算。因为她跳舞的时候总是极度兴奋,所以经常被人当成疯子,特别是在单位的圣诞晚会上。但是她不疯,一点也不,只是她现在过不下去了。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在这儿她没有失去什么。这里只有这个岛。最后一个地方。

晚上,艾德把所有朝外的门都锁上,拉上帘子。他用厨师迈克的粗笔在硬纸壳上写了字,夹在饮料窗口的玻璃后面:缺人歇业。他用莫妮卡的熨衣板封住了通向用人楼梯的上坡道。

没有人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东西都拿到楼下克龙巴赫的账房里,他打算从现在开始睡在那里,笼罩在爱丝蕾邦的香雾中,在克劳斯纳的最内部。他扣住通向厨房的弹簧门,让账房的门敞着,这样夜里他也能有几米没有遮挡的视线。

我看见你过来。这是克鲁索说过的话,在晚上,在海滩,在短工的洗礼之后,接吻之前不久——他只是一个梦,别人的一个梦。就像鲁滨孙·克鲁索在睡梦中,在强烈的渴望之中看见的那个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