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第4/4页)

然后,他听到了。

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瞭望塔脚下的冰川堆石里面。他绕着那座几乎是圆锥形的小山转了一圈,找到一个遮着迷彩网的入口。两扇全是钢把手的门,门闩拉开了,还有另外一扇锁着的门,眼睛的高度上有一个正方形的小窗户。

“外面的防波堤上,他们看着广阔的大海,外面的防波堤上,心因为渴望而沉重……”

防空洞从上到下用木头包了墙,就像家庭酒吧或者用于娱乐的地下室那样——窄窄的木条被打磨得无比光滑,涂着厚厚的漆,在房间的长边,这些木板延伸成了农舍里面的那种长凳,在房间的窄边,它们延伸出了一个专门加了顶的类似小窝棚的酒吧。在酒吧的架子上,艾德看到一台电视机闪着绿光的屏幕,电视已经关了。吧台上方写着可乐吧,加着装饰的字是烫在木头上的。旁边是一个用衣服夹子做的啤酒桶,还有一排浮雕装饰物,有雕饰的拱形烛台,厄尔士山区的那种有枞树和动物的圣诞节图案,包裹在香烟的浓雾中。

“外面的防波堤上……”

不过两秒钟时间,但艾德一眼就认出了福斯坎普,军帽歪歪斜斜地扣在耳朵上,他旁边是那个好兵,整个哨兵营的人都聚集在这个娱乐防空洞里了,胳膊挽着胳膊,地上躺着那些巡逻犬,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外面的防波堤上,安内格雷特在夜里等待着……”

二十个人,艾德估计,瓶子有上百个,普斯坎普在指挥。一名士官朝侧面瘫倒下去,在农夫长凳上睡着了,胳膊曲起枕在头下面。这一切就像是在欢庆胜利,就好像结束了一场战争。

其中一只狗叫了起来。

那些顺风势长歪了树冠的树之间划过闪电,有魔力的光。“啊哦——啊嗨,啊哦——啊嗨,多么广阔的大——海”,风把声音从防空洞的冰川堆石那儿吹过来。有人打开了门,犬吠声越来越近。这时艾德刚刚克服恐惧,伸手去抓那个铁梯子。

洛沙曾经告诉他,这个瞭望塔不分昼夜都有人值守,但现在探照灯已经关了,望远镜前面也没有人。每迈一步,都会把沉闷的滚雷声植进这个仿佛在轻柔地摇晃的架子。

刚走到一半的时候,艾德就看见了光。但那不是战舰上的灯光,不是巡逻艇上的灯光。平常一片黑暗的地方,现在闪烁着各种颜色的光——红色,黄色,蓝色还有,是的:绿色,绿色,到处都是绿色,绿色的光……

“那些死人!”艾德小声说,他可能是脑子不清醒了。

那些死人获得了重生——经历了所有那些事情之后,他脑子里再装不下其他的想法。“你们看看那些信号。”艾德喃喃地说,整个海湾都是,重生了,从海底回来,从他们的逃亡中回来,从他们一直等待的那个地方回来,整个时间一直在等,等着今天——大海释放了它的那些死人。

“哦嗬。”艾德小声说,然后他也跟着唱了起来。

“啊哦——啊嗨,啊哦——啊嗨!”

克鲁索说得没错。没有人会不见。没有人会一直失踪。

“哦嗬,亲爱的索尼娅!啊哦——啊嗨,小G!”

难怪会庆祝。难怪他们会在防空洞里唱歌。“难怪!”艾德欢呼起来——是的,他在欢呼,同时眼前一黑。他紧紧抱住护栏,他拥抱了那个探照灯。他哭泣着,终于明白了:那不奇怪。

他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不清楚自己怎么恢复的知觉,怎么爬下的梯子。他只记得自己又回到了地面上,已经到了大门口。一只狗朝他扑过来。艾德猛地扬起一只胳膊,那只动物一声也没吭就跌回了黑暗中,好像它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一样。

他摔倒,爬起,继续跑。他把能找到的最近的一张完好的桌子拖进厨房,又往桌面上架了一把椅子,然后把那个牛眼玻璃杯从收音机里拔了出来。

收音机的机箱里冒出一股霉味。只要把那些银色管子里面的一根推回原来的位置就行了。维奥拉醒了过来——它响了。

“20点整,德国广播电台,新闻。”

艾德现在蹲在高处,就像一出大费周章的政治讽刺剧的演员一样。在克劳斯纳的厨房里,在厨师迈克的王国正中。一个孤独、可笑的角色,但是或许也是忠诚、勇敢的。

有一阵子,艾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懂了。但他熟悉维奥拉的声音,它帮助他恢复了平静的呼吸。

所有的边界都开放了。开放好几天了。


[1] 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