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我们住在海边,在他父母的公寓——”

“真的吗?”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在海边?”

他的反应逗得我大笑:“距海滩两分钟路程。”

“哇!”在又走了几步之后,他说,“你能从窗口看到它吗?”

我又笑了起来。我告诉他,我们的厕所是唯一有朝西窗户的房间。从那里,如果你越过很多屋顶,可以看到一条水带。有那么一会儿,我描述起我过去晒衣服时看到海的样子:大海越过热水箱和屋顶上的卫星装置,像一片锐利的玻璃一样冲我眨眼睛,憋屈地挤在喜来登酒店和它旁边的建筑之间。等情绪平复后,我抬起头看天,心里塞得满满的,双眼含泪:“啊,那片海……那片海。”我深深吸进一口空气,“没有什么比得上那片海。”

我能感觉到他也向上看去,我用一种梦呓般愉快的语气说起了一年当中的这个时候:特拉维夫的夕阳多么美丽,深秋的夕阳,我此刻愿意为了能回去一趟而献出所有。“只是去看一场落日,然后就回来。”

“嗨,快看!”我指着突然出现在林立高楼上空的月亮。

他小声地说了什么,从胸中长长地舒了口气,肩膀也垂了下去。

“你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月亮……”他垂下眼,再次和我对视,“它几乎要圆了。”

几乎要圆了?我挣扎了一会儿,然后犹豫地说:“难道不是正相反吗?”

他的眼皮看上去十分沉重,眼神也开始散开了,像是很投入地在考虑别的事:“什么正相反?”

我说在月亮开始变化的时候,是从新月面向左开始的。所以,我们头顶上的那个事实上正在经历月亏:“看到了吗?它脸朝右。”

“我不知道,”他说,依然漫不经心地望着天空,“你确定吗?”

“绝对。”我在空中追寻着记忆里相关的希伯来单词——gimel和zayin,“我们有自己独特的方式去记它,因为希伯来单词的形状。”

我们到达美术用品店的时间是5:50。哈米径直走向油画颜料区。我跟在他身后穿过了一条由彩虹的颜色组成的斑斓的走廊。在他来来回回地挑选自己需要的颜色时,我仔细地看着那些粗大的铝管,阅读标签上的名字。

在走廊的尽头,我们来到了蓝色颜料区。这里,很多纯色度和次色度呈扇形摆放着——从非常深的到极度浅的。有墨水蓝和靛蓝、天蓝和青蓝、海军蓝和婴儿蓝……一些颜色有着诗一般的名字,像午夜蓝、湖蓝和瓷器蓝。这儿还有基于金属颜料的色调:钴蓝、锰蓝和荧光蓝。一些颜色甚至还有国籍,像法国蓝和普鲁士蓝,还有英国蓝。

“快看这个!”我拿给哈米一管颜料,“哥本哈根蓝。”

他选择了孔雀蓝、风信子蓝和蔚蓝,还在颜料管中为我搜寻到另一种色调的颜料:这是一种非常贵的颜色,是用一种稀有的蜗牛做的。还没等我好奇它是不是提比利亚——一种独特的蓝色,常用来给祈祷披肩的边角染色——我也还来不及弄清楚哈米知不知道这件事,他便向上张望,还冲过道挥手。“这些难道不会让你有种奇异的饥饿感吗?所有这些?”他贪婪地看着我身后的货架,“就像是你想把它们全吞掉。”

“吞掉”,他说这词的时候大张着嘴。有一瞬间,我能直接看到他的喉咙,喉咙里面是黑色的,上腭是红色的。我被他选中的这个可爱的英文单词打动了,“吞掉”——听上去既迷人,又使人诧异。

“喂,”我在我们离开商店时说,“你潜过水吗?浮潜或是带着水肺潜,你潜过吗?”

他傻笑着摇摇头:“没有。”

我炫耀了我在六年前和诺姆一起上课后获得的高级潜水证书,还给他描述了沙姆和沙克斯海湾的珊瑚礁——在西奈沙漠:“你根本想象不到那有多棒,真的很不错……”

“沙姆沙伊赫?”他的眉毛挑得更高了,“在红海?”

“是的,沙姆沙伊赫,”我扭头说,因为他走在了我后面,“还有宰海卜和努韦巴口岸。”

他掏出自己的好彩香烟,向前迈了一大步,并抽出一根来:“抽吗?”

我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谢啦。”

打火机在他手里“咔咔”地响了好几次才勉强冒出微弱的火,像是随时都要熄灭。“过来点,”他用手围住火苗,“快。”他靠近了些,我们把头都歪了歪,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但是,那火苗并没有变得强壮一点,它只点燃了烟的边缘就灭了。哈米又靠近了一些:“因为风。”

我从自己的这侧护着打火机:“是啊,今天多风。”

我能感到自己绷紧了的脸和严肃的表情。我一度觉得自己能感觉到他的卷发扫过我的前额,他又轻又暖的呼吸在风里从我的脸颊上划过。我很好奇他这样看着我的时候——从高我半个头的角度,是不是能从我的太阳穴看到我的脉搏在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