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26/38页)

我必须结束这封信了。我感觉到,再写下去,我又会禁不住用起您已不再愿意听的口吻了。朱丽,我是不得不离开您了!我还这么年轻,就不得不舍弃自己的幸福!往事已永远逝去,可无尽的悔恨却源源不断地涌来!快乐、激越、甜蜜的时刻,神仙般的乐趣!我恋爱的时光,我唯一的爱情,我一生中的洋洋得意、风风光光的阶段,都一去不复返了。

书信二十 自朱丽

您问我是否幸福。这个问题触动了我,而且,您在提出这个问题时,也是在帮我做出回答,因为,要做到您所说的忘记过去,那谈何容易。我承认,如果您不再爱我了,我是不会幸福的,但是,从全面的角度来看,我是幸福的,而唯一缺少的就是您的那种幸福。在我上封信中,我之所以避免提及德·沃尔玛先生,那是因为不想给您增加烦恼。我太了解您那极其敏感的性格了,所以我怕提起他来会刺激您,更增加您的痛苦。但是,您对我的命运感到担忧,这就迫使我不得不谈一谈我的命运所依赖的这个人了,而且我只能是以一种与他相称的方式,也就是适合于他的妻子与真诚的朋友的方式,来跟您谈论他。

德·沃尔玛先生年近五旬;他的单调、规律的生活和心平气静使得他有着一个健康的体魄和矍铄的精神,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除了颇有城府、做事老到而外,一点也不像个上了年纪的人。他仪表堂堂,慈眉善目,平易近人,性格开朗;待人接物并不算殷勤,但却真诚;他的话不多,只谈正事,但说起话来既不矫揉造作,也不咬文嚼字。他对所有的人都一个样,既不亲近谁也不疏远谁,除喜欢理性而外,别无其他喜好。

尽管他天生冷漠,但他心里却是赞成我父亲的意愿的,觉得我很合他的意,而且,他这还是一生之中第一次爱上一个女人。他的感情不温不火,但却能持之以恒,很合乎礼仪之规,而且一向如此,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有所改变,从未发生过有伤夫妻感情的事情,婚后对我与婚前一模一样。我从未见过他快活得不得了,也没有见过他忧伤得不行,他始终是一种悠然自得的样子;他从未对我谈论他自己,也很少谈我;他并不追着我,但我追着他时他也不生气,而且在离开我时,总是依依不舍的样子。他不苟言笑;他表情严肃,但又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相反,他那平易的神态似乎要我也应心情愉快似的;由于我感到愉快的事情也是他似乎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专注的事情之一就是想法做点开心的事。总而言之,他希望我幸福,尽管他并没有跟我这么说,但我是看得出来的,而您希望他的妻子幸福,您的愿望不是已经得到满足了吗?

经过我尽量地观察,我发现他除了爱我而外,并无其他的什么爱。而且,他对我的爱是那么的平稳,那么的有节制,好像他想多爱我就可以多爱我似的,好像只有理智允许他爱我他才爱我似的。他真的就是爱德华绅士所认为的那样的人;在他的身上,我发现他大大高于我们这些性情中人,我们是在自我欣赏,因为我们凭感情用事,往往在许多事情上都大错特错,做起事来所依据的准则也是令人怀疑的。但理智则是择善而行的;它的行事规则是稳妥可靠的,清楚明确的,在生活中是易于实行的;理智在它不该做的那些无意义的事情上才会迷惘。

德·沃尔玛先生最大的兴趣就是注意观察。他喜欢判断人的性格,并看他们的所作所为。他在分析判断时极其精明,而且绝对公正。即使一个仇敌伤害他,他也会像是研究与己无关的事情似的平心静气地去分析其动机和手段。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听人谈起您的;但他好几次跟我谈到您时,都极其的敬重,而且我知道他这样并不是装出来的。我认为,有时候我发现,他在谈起您时一边在观察着我,但是很明显,我所以为的这种所谓观察,其实只是我心中有鬼,才这么疑三惑四。不管怎么说,在这种事情上,我尽了自己的义务,害怕与羞耻都丝毫没让我存有不应该有的保留,我在他的面前还您以公道了,如同我在您的面前还他以公道一样。

我忘了跟您谈谈我们的收入及其管理的事。德·沃尔玛先生的财产所剩下的部分,加上我父亲只给自己留下一份年金后所余下的财产,就算是他的全部财富了,但在他的精打细算而又不抠抠搜搜之下,还算是过得去的,家中无任何不必要的奢华摆设,在周围生活拮据的人家看来,可以说是生活富裕而舒适了[12]。他把家里拾掇得井然有序,这是他内心深处有条有理的真实写照,他像在治理天下似的在管理着自己的小家庭。你在家里看不到那种让人多有不便,觉得很不舒服的按规矩摆放的家具什物,但是,也没有因东西堆得满处都是,用起来找不到的那种乱七八糟。你可以看到主人事必躬亲而你又丝毫感觉不出的那份细心。他一开始就安排得井然有序,所以现在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在进行,大家既有规矩又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