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0/50页)
我亲爱的朋友,我请求你告诉我,你上封信里用的是什么语言,或者说用的是什么隐语。你这位才子是不是只是偶然用之呀?如果你是想经常地对我打哑谜的话,那你就该给我寄上一本隐语词典来。我倒要问问你,一个人的衣着怎么就能表达一个人的感情了?一个人的灵魂怎么就像是一件号衣似的?怎么样去用尺子量自己的行为举止是否符合规矩?你叫一个可怜的瑞士女子怎么去理解这种微妙的话语呀?你虽未曾像别人那样给一些人的灵魂涂抹上人家房屋的色彩,但难道你不是想给你的思想染上那个国家的色彩吗?小心点吧,我的朋友,我担心那个国家的色彩与你的内心不相匹配。你认为你曾经常嘲讽的玛利尼骑士[29]的《隐语》就最接近讽喻了?如果你在一封信中让一个人的衣着表达感情,那你为什么不在一首十四行诗里让火冒汗[30]呢?
人们指责法国人到了别的国家,“自以为用上三个星期观察一个大都市的各个交际场合,就能掌握在这种场合中的用语特点,把交际场合中的真与假、表与里、说与想分辨得一清二楚”。而一个外国人到了法国是不应该这么做的,因为法国人值得人们去好好研究。我也不赞成一个人对其生活其中并受到很好的接待的国家说三道四;我宁愿自己被表面现象所蒙蔽,也不愿说上一番大道理去损害自己的主人们。总而言之,我对任何自以为是的观察者表示怀疑,因为我总担心,这种人根本不认真思考,自以为很高明,而对事情的真相视而不见,而且还喜欢玩弄辞藻,说话有失公允。
我的朋友,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的穆拉曾说过,爱说俏皮话是法国人的怪癖。我发现你也有这种怪癖,而差别在于,法国人的怪癖有其高雅之处,而在世界各国人民当中,只是对我们最不适宜罢了。在你的好几封信中,也有这种咬文嚼字和故弄玄虚的地方。我这绝不是指感情的力量所激起的热切话语和生动词句,我指的是你笔调的刻意雕琢,极不自然,言不由衷,它反映出运用这种笔调者的傲岸自负。唉,上帝呀!对自己所钟爱的人也这么自命不凡呀!所爱之人没有那么好,却硬说她如何如何好,那就脸上有光呀?不是的!如果说在无关紧要的谈话中,说上几句俏皮话,以活跃气氛无伤大雅的话,那么在两个情人之间,这么说话就很不合时宜了,而且,卖弄风情的俏皮话,更是与你应该用来表达感情的朴实语言相去甚远。我说的这些,请你好好想一想。俏皮话在我们单独见面时有时间说吗?如果说在我们情意绵绵的谈话中尚且要摒弃这种语言,不能让它冒出来,那么在我们互相倾诉离别之苦的信中还能容忍它吗?尽管任何热烈的爱情都是严肃的,而过度的兴奋往往带来的是眼泪而非欢笑,但我并不因此就认为爱情总是应该悲悲戚戚的。我倒是认为爱情的欢乐是淳朴的,不假模假式,不耍花架子,应像爱情本身那样的坦荡、真诚。我认为爱情应以它自身的高雅去闪闪发光,而无须美丽的话语去装点它。
我是在我那位形影不离的人的闺房中,写这封信的。她觉得我开始写信时,处于一种爱情所启迪的或它所容许的轻松快活的状态之中,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种轻松快活的心情却慢慢地消失了。我越往下写,心里就越沉甸甸的,勉勉强强地鼓足了勇气按我那位坏表姐的意思把骂你的话写了出来,因为我觉得最好还是告诉你,对你展开批评的反驳话是按她的意思而不是按我的意思写的。尤其是第一点,是她像个疯子似的笑哈哈地口授于我的,而且不许我改动一个字。她说这是为了教训教训你,因为你非但不尊敬她所维护的玛利尼,而且还取笑他。
可你是否清楚是什么让我和她兴致这么高的吗?是因为她就要结婚了。昨天傍晚婚事已订下来,日子选在下个星期一。如果说爱情是件快活的事,那肯定就是她的爱情。我一生还从未见过像她这么如醉如痴恋爱的女孩子。那位已经是神魂颠倒的善良的德·奥尔伯先生,得到了这份痴心的爱,简直是心花怒放,不知怎么好了。他不再像你以前看到的那样不合群,现在也喜欢与人说说笑笑的了,并且把逗自己的心上人开心视作他的一大本事。而她呢,对别人跟她说的快要当新娘子了,应该遵守老规矩,要端庄严肃一些,要像个新娘子,等等,全不放在心上,并认为这全都是愚蠢的陈词滥调。她当着德·奥尔伯先生的面声称,大喜的那一天,她将让自己成为世界上最快快活活的人;她说在大喜的日子里怎么快活就怎么来。但是,这个颇有心眼的姑娘并未把自己的心思全说出来:今天早上,我发现她两眼通红,我敢打赌,夜晚的泪水把白天的欢笑洗去了。她将戴上新的锁链,将与朋友们疏远;马上她就要开始一种与她以前所珍爱的完全不同的方式生活;从前,她开开心心,平平静静,现在她却要经历最美满的姻缘都会遇到的种种风险;不管她说些什么,反正,如同一池清纯平静的水在暴风雨来临之际,开始要荡起涟漪一样,在她的命运正要改变时,她的胆怯而纯真的心势必会有所惊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