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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中布满了星星——巨大的黄道星带蔓延在夜空里,其间又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无数无名的小星星。“星光闪耀我头顶,道德法律在其中。”——他独自走着,想起在贝尔法斯特的解剖厅,他看着那个渎神者——老头斯莱特里兴高采烈地把尸体切成几段。“年轻的绅士们,这里既没有迹象表明这小伙子有不朽的灵魂,”他打着哈哈,一边在尸体的身上又是掏又是拽,像魔术师拉旗子一样把肠子拉了出来。“也没发现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本领。但是我会继续探究他的身体的。”

他回想起被浸泡在罐子里、无助且无意义的漂浮的脑组织——那样子好像腌制过的花椰菜。在海绵状的半球组织里,思想和欲望早已清除得一干二净。这些残余的肉,这些无助的肉,他想。我们怎么可能要求骨头具有灵魂呢?尽管如此,这条街依然是鲜活可爱的:湿漉漉的砖墙在月光下泛出淡淡的红色,皮鞋后跟在石头上敲击时发出回声,他看见一个男人的绒面呢大衣的后背显出的曲线和被拉长的线条,或者看到某个女子裹着法兰绒裙的臀部。海鸥在头顶不断盘旋鸣叫着,它的声音和马车轮子的咔嗒声、人们的笑声,以及咒骂声在夜色中交织在一起,变成一曲富有原始意味的交响乐。他享用过阿片酊以后,最爱的也正是这些:这些纷杂的气味、声音和风景,还有这短暂美景中的那份拥挤和嘈杂。每个地方都闪耀着平凡世界所缺乏的激情和活力。

他溜达着穿过广场和小巷,走过穷人的茅舍和富人的宅邸。有一阵子,他分不清楚哪条路是通向北面的,也分辨不出码头在哪儿。但是,最后他弄明白了:他得靠着鼻子找。他学会了相信直觉,而不是思考再三。比如,为什么坐船出海?为什么要开始捕鲸生涯?这些全都无理可循,却自有道理。这些行为毫无逻辑可言,近乎白痴。他想,聪明不会把你带到任何地方,但是愚蠢,出色的愚蠢却能让你拥有全世界。他走到公共广场,遇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无腿乞丐。乞丐正用口哨吹着《南希·道森之歌》[4]。夜色渐浓,乞丐开始靠自己的指关节沿着小路挪动身体。两个男人停下了,攀谈起来。

萨姆纳问道:“哪条路通往皇后码头?”无腿乞丐用他脏得结痂的拳头横向一指。

“在那边。”他说,“你在哪条船?”

“志愿者号。”

乞丐的脸上净是长过天花后留下的疤痕,身子从腹股沟那里截断了。他摇晃着脑袋,咯咯笑得直喘。

“如果你选择跟布朗利一起出海,你就是自找苦吃。”他说,“完全怨不得别人。”

萨姆纳想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布朗利会帮助我们的。”他说。

“如果你想把事情搞砸,他是会帮你的。”乞丐回答说,“如果你想身无分文地滚蛋回家,他也会帮你的。这种事情他全都肯帮。你听说过珀西瓦尔吗?你肯定听说过那个倒霉的珀西瓦尔吧?”

乞丐衣衫又破又脏,戴着一顶走形的苏格兰圆顶帽子,上面补了好几个旧布补丁。

“我当时在印度。”萨姆纳说。

“你可以在这附近随便找个人打听珀西瓦尔。”乞丐说道,“你只消说出名字,然后再看看别人的反应。”

“还是你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吧。”萨姆纳说。

乞丐在开口之前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衡量萨姆纳话里的诚意。

“船撞上了冰山,碎成一片一片的了。”他说道,“那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船上装满了鲸脂,可是他们一桶都没救出来。淹死八个,冻死十个。活下来的人一分钱都没捞到。”

“太不走运了。但是,谁都有可能碰到这种事。”

“只有布朗利碰上了这种事,没别人。如果作为一个船长遇到这种事,他通常不再有机会去管理另外一条船的。”

“巴克斯特先生很相信他。”

“巴克斯特城府极深。关于巴克斯特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萨姆纳耸耸肩,抬头看着月亮。“你的腿怎么了?”他问道。

乞丐往下看了看,眉头一皱,仿佛惊讶地发现它们不见了。

“你去问布朗利船长。”他说道,“你告诉他奥尔特·卡珀问候他。你告诉他,曾经我有两条完整的腿,但是现在,我两条腿都没有了。你看看他会怎么回答你。”

“我为什么要问他这个?”

“因为你居然不相信我这样的一个人告诉你的真相。你觉得我在像个傻子似的胡言乱语吗?你可能转身就把我的话抛到脑后了吧,但是布朗利和我都知道事实真相是多么的血腥。你可以问问他在珀西瓦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他是奥尔特·卡珀问候他,你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