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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起风了。”巴克斯特说,“我敢打赌,你们很快就能到勒威克。”

布朗利靠着驾驶舱站着,把一口浓痰越过船尾的栏杆吐到了宽阔暗棕色的亨伯河之中。从北到南,一道浅浅的海岸线把铁锈色的河口和天空连接了起来。在他前面,蒸汽拖船一边平移前进,一边发出噪声。海鸥翱翔天际,海水也像沸腾了似的四下翻滚。

布朗利说:“我真等不及要见到你在勒威克的那群白痴了。”

巴克斯特笑了。

“全是好人,”他说,“都是地地道道的设得兰人,吃苦耐劳,热情听话。”

“一到北海[1],我就能把船舱装满。”布朗利说。

“用什么装满?”

“鲸脂。”

巴克斯特摇摇头。

“阿瑟,你不需要对我证明什么,”他说,“我了解你。”

“我是个捕鲸汉。”

“你确实是,而且是个优秀的捕鲸汉。问题不出在你身上,也不在我身上。我们曾经有过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三十年前,任何一个蠢货只要有一条船和一个鱼叉就能发大财。你当然知道这些了。你记得28号那天出发的奥萝拉号吗?那条船是六月份回来的——该死的六月——船上带了好几麻袋的鲸骨,都堆在船上,比我脑袋还高。我不是说这个事情容易做,它从来都不容易,你也知道这一点。但这是可以做到的。现在,你需要什么?一个两百马力的蒸汽引擎、捕鲸炮和好运。当然,即便如此,你也可能两手空空地回来。

“我会搞定的。”布朗利口吻冷静地坚持说,“我会用脚踢这些杂种的屁股,然后让他们满载而归。你等着看吧。”

巴克斯特向他走了过来。他的穿着打扮与其说是个船商,不如说更像个律师:小牛皮做的黑靴子、淡黄色的马甲、紫色的颈巾,海军蓝呢料圆角上衣。他头发灰白且稀疏,红通通的脸庞上有着明显的血管,衬出一双阴郁的眼睛。他看上去积病多年,但是却从没有一天不在办公室里待着。布朗利想,这个男人是个伪君子,但是看在基督的面子上,让他继续说话吧。说话,说话,说话——让那些没有终点、不会停歇的话语就从口若悬河的嘴里不停地流淌出来吧!而布朗利自己呢,既然已经到这步田地了,就只好听之任之。

“我们把他们全弄死了,阿瑟。”巴克斯特继续说道,“那是多大的壮举,也是多大的收益呀。我们曾经拥有过二十五个好年景。但是世界变了,现在是新的一章。其实这不是结束,而是更好的开始。现在已经没有人想要什么鲸脂了——现在大家都用石油、煤气。你知道的。”

“人们不会一直用石油。”布朗利说,“那不过是一阵子的跟风而已。鲸可是会一直有用的——你只需要一个能找到鲸的船长,再找一群听话的伙计。”

巴克斯特摇摇头,阴郁地靠在一边。布朗利闻到了润发油和芥末的味道,其间还掺杂着火漆和丁香的气息。

“别搞砸了,阿瑟。”他说,“别忘记我们是怎么到这步田地的。这跟尊严没有关系——既跟你的尊严没有关系,也跟我的没关系。当然了,肯定跟那该死的鲸也没关系。”

布朗利把头转向一边,没有做出回答。他的目光一直看着林肯郡沉闷乏味的海滩。他想,他其实从来没有喜欢过这片土地。它太安稳了,太僵化了,也对它自己太自信了。

“你让人检查过泵了吗?”巴克斯特问。

“达拉克斯检查过了。”他回答。

“达拉克斯是个好小伙。我从来没从他这个鱼叉手身上找出过什么毛病,对吗?我相信你其实也注意到这一点了。我给你的三个人,是我拥有的最好的三个水手。达拉克斯,鲸鱼琼斯,还有一个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奥托。任何一位船长都会乐意拥有这三个船员的。”

“他们确实不错。”他首肯,“他们三个当然好,但卡文迪什就不大有用。”

“你必须要有卡文迪什,阿瑟。卡文迪什非常有用。关于这一点,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

“我听船上有些风言风语。”

“关于卡文迪什?”

布朗利点点头。

“让他做大副不太妥当。他们都觉得他是个一文不值的下流胚。”

“卡文迪什是个卑鄙的皮条客,这无可争议,但他永远会服从命令。到了北海以后,你会发现,最令人讨厌的事情就是某个浑蛋自作主张。更何况,你还有二副,年轻的马斯特·布莱克。他会帮你克服前路的重重困难。他头脑非常灵活。”

“那你怎么给我们弄了个爱尔兰的外科医生呢?”

“萨姆纳?”巴克斯特耸耸肩,然后轻声笑了起来。“你知道我给他多少钱?一个月两英镑。搓堆卖的价格了。这差不多破纪录了。这有些可疑,但我觉得我们不需要为此担心什么。他不希望给我们找麻烦。我很确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