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3/6页)

“巴克斯特看过这份清单吗?”

店里光线昏暗,沉闷暗淡的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硫黄味,还有浓厚的药膏味。秃顶男人的指尖上粘着一些橙色化学药剂,他的指甲修得见棱见角。在他挽起的衬衫袖子下面,萨姆纳看到了一个陈旧的蓝色刺青的边缘。

萨姆纳说道:“你觉得我会为这种事去烦巴克斯特先生吗?”

“如果你把这个狗屁账单给他看的话,他会火冒三丈,因为我知道巴克斯特是个少有的抠门精。”

“你尽管拿就好。”萨姆纳说。

男人摇头,一双手在脏兮兮的围裙上擦来擦去。

“我不能把这些都给你。”他指着铺在台子上的清单说,“还有这项也不能。如果我给你拿了这些药,我拿不到药费的。我按照以前的惯例给你就行了。”

萨姆纳身体前倾,他的肚子压在被磨得十分光亮的柜台上。

“我刚刚从殖民地回来,”他说,“从德里。”

秃顶男人对他的话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热情,他只是耸耸肩,然后用食指伸进右边的耳朵,轻轻扭动。

“我能为你的瘸腿挑个好拐杖,桦木做的。”他说,“象牙手柄,或者是鲸牙的,你要哪个?”

萨姆纳没有回答,他从柜台退后几步,开始四下打量这家药店。他那样子就好像突然有了大把闲散的时光,闲得他必须找点事儿干似的。侧墙那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烧杯、瓶子,里面装着液体、药膏和药粉。在柜台后面有一面巨大的、泛黄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了这个男人的光秃无毛的后脑勺。镜子的一侧摆放着一列方形的木抽屉,每个抽屉上面都有个名牌,并且中间部位都有个黄铜把手。另外一侧是个架子,上面摆放着一些动物标本——那些动物都摆出夸张的进攻姿势。一只谷仓猫头鹰正恶狠狠地扑向一只田鼠,一只獾对着雪貂永久地摆出一副战时姿态,一只长臂猿则在抵挡一条乌梢蛇的进攻。

“这些都是你自己制作的吗?”萨姆纳问,男人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我是这个镇子上最棒的标本师。”他说,“你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

“那你做过的最大的标本是什么?我的意思是体型特别巨大的那种。说实话。”

“我做过一头海象。”秃子漫不经心地说了起来,“我还做过一头北极熊。那可都是从格陵兰捕鲸船上带过来的。”

“你说你做过一头北极熊的标本?”萨姆纳说。

“是。”

“这只熊可真是倒霉。”萨姆纳说,然后笑了起来。“现在,我倒是找到想看一看的东西了。”

“我让熊依靠两条后腿站立。”秃子说,“它凶猛的爪子在寒冷的空气中保持进攻的姿势,就像这样。”说着,他把沾染了橙色药水的手伸到身体前,模仿熊发出咆哮的样子。“我是给夏洛克大街的阔佬弗班克做的。我相信它现在还站在弗班克那个宏伟大厅的入口,就在鲸牙帽架的旁边。”

萨姆纳问道:“那你用真正的鲸做过标本吗?”

秃子摇摇头,对他提出的想法回以嘲笑。

“鲸不能被做成标本。”他说,“抛开体型巨大这一点不说,鲸腐烂得太快了。另外,有哪一位正常的先生会想要一个血腥的鲸标本呢?”

萨姆纳点点头,再次露出了笑容。秃头这时候咯咯地笑出声。

“我倒是做过很多梭子鱼,”他自负地补充道,“我还做过好多水獭,还有人曾经给我带来过一只鸭嘴兽。”

“你说我们改药名怎么样?”萨姆纳说,“就是账单上的那些药名。改成苦艾酒,或者甘汞?”

“清单上已经有甘汞了。”

“那就苦艾酒,我们就写苦艾酒怎么样?”

“我们可以管那个东西叫胆矾,”男人建议道,“有些大夫可不少买呢。”

“那就管它叫胆矾,其他的叫苦艾酒。”

男人点点头,然后在脑子里飞快地计算起来。

“一瓶苦艾酒,”他说,“再来三盎司的胆矾也就糊弄过去了。”他转过身去,打开抽屉,从架子上取下烧瓶。萨姆纳靠着柜台站着,静静地看着他称重、过筛、研磨、塞住瓶口。

“你自己出过海吗?”萨姆纳问他,“去出海捕鲸?”

药剂师摇摇头,没有抬起头看他。

“格陵兰的生意太危险了。”他说道,“我还是乐意待在家里,这里又暖和又干爽,也没有什么横死的危险。”

“你倒是个聪明人。”

“我不过是谨慎而已。我见识过一两回那种事。”

“我得说你是个幸运的人。”萨姆纳回答,目光再一次扫视昏暗的店铺。“幸运到有这么多的东西可以失去。”

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看看萨姆纳是否在嘲笑他,但是萨姆纳一脸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