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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那么多,”他说道,“和别人比,我并没拥有那么多的东西。”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药剂师点点头,用一根细长的麻绳捆好包裹,从柜台的内侧推了过来。

“志愿者号是个挺好的老船,”他说道,“它熟悉那些冰原周围的路。”

“那布朗利呢?我听说他运气不大好。”

“巴克斯特信任他。”

“确实是很信任他。”萨姆纳说着,拿起包裹夹在腋下,俯下身来签收据。“巴克斯特先生这个人口碑怎么样?”

“我们就知道他是个阔佬。”药剂师回答说,“一般来说,靠那种行当致富也不可能是个蠢人。”

萨姆纳笑笑,然后草草点头告别。

“我也这么觉得。”他说。

天空中开始下起雨来。雨水清洗了马粪和肉店发出的味道,空气变得清新怡人。萨姆纳没有回到志愿者号,而是往左走,进了一家小酒馆。他要了朗姆酒,然后拿着杯子走到这个破旧房间的一侧。这里的壁炉没有点火,后院的那片景色也毫不怡人。没有其他人坐在这里。他解开药剂师给他的包裹,取出一个瓶子打开,几乎把一半的内容物都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深色的朗姆酒因而变得颜色更深。萨姆纳喝了一大口,然后闭上眼睛,把那混合液体深深咽下。

也许,目前他还算是自由身。他边想着,边等着药物生效。这或许是理解他目前处境的最好方法。在发生了那么多打击他的事情之后:被背叛,被羞辱,一贫如洗,过着不体面的生活;他的父母因斑疹伤寒症双双过世;威廉·哈珀死于饮酒过量;太多行差踏错,又太多无故被弃;太多良机错失,又太多宏图搁置。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至少还活着。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不是吗?但他仍然完好无损,仍然温暖,仍然在呼吸。然而现在的他毫无价值,不可否认(作为约克郡捕鲸船上的一个外科医生,什么样的报偿才能抚慰他这长久的劳作?)未来的他也不会变成什么有价值的大人物,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可以成为任何人。难道这不是实情吗?现在他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但是这不正好给了他自由吗?而眼下他所感受到的恐惧和永久的不确定性,他决定归咎于他目前漂泊无依的现状。

这个结论让萨姆纳在片刻之间感到极大的宽慰。如此清晰又如此明智,如此轻易又如此迅捷地实现。但是很快,几乎是顷刻之间,他还未来得及品味这新觉悟带来的丝毫快感,就痛苦地意识到这种空虚的自由不过是属于一个流浪汉或是一只野兽而已。如果现在的他是自由的,那么他眼前的木头桌子也同样是自由的,包括这个空荡荡的杯子也是如此。自由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个词单薄如纸,却让人在这至轻至薄的压力面前颤抖崩溃、泪如雨下。他思索了不止一万次:只有富有意义的行动,只有做出大事,其他的行为都不过是会白白飘散的梦幻泡影。他又干了一杯酒,舔了舔嘴唇。然后他提醒自己:想太多可是个巨大的错误,绝对的大错特错。生活不该被质疑,也不该随波逐流,而是去经历、去拼命幸免于难,一个真正的男人可以适应任何风云变幻。

萨姆纳把头靠着白色的墙壁,目光空洞地凝视对面的门廊。他可以听到店主那边传来的动静——吧台后面锡质酒器的碰撞声、活板门关闭时发出的咔嗒声。他察觉到一种清爽和轻松的感觉正在他的胸膛里扩散开来。他思索了一下,认为这不是灵魂层面的感觉,而是来源于肉体。药物正在他的血液里起作用。几分钟以后,他对自己和对这个世界的感觉都变得更好了一些。布朗利船长是个好人,巴克斯特人也不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俩都是尽职尽责的人。他们相信有行动就会有结果,付出就会有收获,有因必有果。谁能说他们是错的呢?他低头看看杯子,已经空空如也。他琢磨是否应该再来一杯。他站起来应该不是问题,但是开口讲话呢?他的舌头发直,感觉好像不属于他自己了。他不是很确定,如果他试着说话,会讲出些什么来呢?具体会是何种语言?发出何种噪声?店主好像感觉到了他进退两难的处境,往他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萨姆纳举起空杯。

“马上来。”店主说道。

萨姆纳会心一笑——因为他的需要被发现,他的需求被满足。店主拿着半瓶朗姆酒走到他旁边,然后倒了一杯酒给他。萨姆纳点头致谢。一切都很妥当。

窗外黑了下来,雨也停了,院子笼罩在一片黄蒙蒙的氤氲里。隔壁房间的几个女人笑得很大声。我在这里坐了多久了?萨姆纳惊觉:一小时?还是两个小时?他把酒喝干,系好药包,站了起来。房间比他刚刚走进来的时候好像小了一点儿,壁炉里依然没有生火,但是有人在门旁的凳子上摆上了一盏油灯。他小心翼翼地走过旁边的房间,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把小费放在帽子里交给了女服务生,然后重新回到了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