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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到妙医师的宅邸。和全家人静静吃完午餐后,妙医师带我到他的书房拿钥匙开锁。这把钥匙与早上玫瑰蒙德用来开启穆罕默德年少时代房间的那把相当类似。他给我看那些自抽屉里抽出的笔记本,以及从橱柜拿出的档案,告诉我说,有朝一日,这些依据指示写出的情报及证词或许会具体化为国家档案的形式。他从来没有轻忽这种可能性。如果妙医师的努力有成果,一切经由他旗下的密探网路证实其真实性,那么他打算建立一个新国家。

事实上,所有报告都经过仔细整理,并依日期排列,因此我能轻易了解重点。关于派去追踪儿子的密探,妙医师不让他们知道彼此的真实身分,只提供每位线民一个手表商标作为代码。尽管多数手表由西方世界制造,但妙医师认为它们都是“自己人”,因为这些表已经为我们计时超过一世纪。

第一位线民的代码叫作先力,四年前的三月,他提交第一份报告。纳希特——当时他还没有新身分——高中毕业后,就读卡帕区的伊斯坦堡大学六年制医科,此时是三年级。先力推断,秋天开学以来,这位大三学生的课业就一团糟。他将调查所得摘录如下:“过去几个月来主人翁在课业上的挫败,主要是因为他很少跨出宿舍大门一步。他翘课,甚至从未现身诊所与医院的实习课程。”这份档案夹塞满报告,钜细靡遗地列出纳希特离开宿舍的时间、去了哪间速食店、哪家卖烤肉或布丁的铺子、往来哪间银行、光顾哪家理发厅。每次穆罕默德出外办事,从不在外滞留,很快便回宿舍。而先力每次报告的结论都是向妙医师要求更多钱,以便让他继续进行“调查工作”。

继先力之后,妙医师派出的密探代号为摩凡陀,这位仁兄显然是来自卡德格的舍监。和所有舍监一样,他也与警方有交情。我猜想,这个经验老到、有能力每小时盯牢纳希持的人,或许以前就在各省与国家调查局,为一些心急如焚的父母调查就学中的孩子以赚取好处。单从他描述宿舍权力生态的精准笔调,就可看出其评估简洁犀利,具职业水准。他的结论是:纳希特与宿舍中为争权拼得你死我活的学生派系,没有任何关联;派系中两个小集团是基本教义派的极端分子,另一个组织与亲纳克什的苏菲教派团体有联系,最后一派则是中间偏左。咱们这位年轻男子独来独往,没有与任何小团体接触,而是和三位室友同住一室,平静地生活,终日埋头苦读,很少抬起头来。他读的始终是某本特定的书,仿佛自己是个受雇每天从早到晚背诵古兰经、经文倒背如流的伟大教徒(值得尊敬的大人,请允许我用这个字)。至于其他在政治理念或观念上让摩凡陀全盘放心的宿舍工作人员、警察,以及咱们年轻人的室友们,都斩钉截铁地确认,年轻一辈的基本教义派或政客绝对不会死背这种书。为了向主子说明其实情况不算太严重,摩凡陀还加注若干评语,例如咱们年轻的主人翁在书桌前看了几小时书后心不在焉地对着窗外发呆,或者善意地微笑,或者在餐馆被人取笑时敷衍地回对方几句,或者每天早上照旧不刮胡子,诸如此类。摩凡陀甚至向主子打包票,表示以他的经验判断,这些年少时代的怪念头只是“过渡阶段必经之路”,又不是一天到晚看同一部黄色电影,或把一卷录音带反复听上好几千遍,或上餐馆永远只点碎肉炖韭葱这道菜。

至于五月上任的第三位密探欧米茄,一定是接到妙医师直接下达的指令,所以对那本书的追踪多过对纳希特。这一点也显示他的父亲判断正确,的确就是这本书让穆罕默德、也就是当时的纳希特脱离正轨。

欧米茄针对伊靳坦堡许多书店进行调查,包括三年半后将同一本书卖给我的那个书报摊。经过勤奋不懈的明查暗访,欧米茄在两处不同的路边书报摊发现这本书。借由从两家书商搜集到的资讯,他找到一家二手书店,将得到的事实作出下列结论:这些为数不多的书,市面上大约找得到一百五十本至两百本,它们来源相同,出处却不得而知;书商可能为了清理发霉的仓库,或者关门大吉,把书论斤卖给旧物商,因此这批书才会落到路边书摊及二手书区的书店。论重量买下书的商人因为与合伙人不和,收了生意离开伊斯坦堡;想找到这个人并追查出书的原始供应者,恐怕办不到。二手书区的书店老板暗示欧米茄,警方或许和这批书流散各地有关。据称,这本书曾经合法出版,但后来遭检察官没收,存放在国内安全局所属的仓库,然后这批充公的书又被某些缺钱的警官偷走(这种事司空见惯),论斤秤重卖给一位旧货商,所以这些书又在市面上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