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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又花了好几天寻找嘉娜。翌日、后天,以及接着那几天,她都没有在学校出现。一开始,她的缺席似乎有理可循,我想她很快就会在学校现身,却依然未见踪影。我脚底下的旧世界,仍然不断向后倒退。我厌倦了寻觅、观察、冀望;我深陷情海不可自拔,不止这样,我还受到那本书的影响,彻夜翻阅它。我觉得自己完全孤立无援。我痛切知道,这世间的一切完全肇因于一连串错误解读的讯号,以及根深柢固、缠夹不清的习惯,而现实生活肯定被放置在里面或外面、那些无法定义的变数之间。我渐渐理解,自己的灵性层次已经和嘉娜一样了。

我详细查阅所有日报、地方小报和周刊,阅读刊载的政治暗杀新闻,以及因喝酒或嗑药而杀人的老掉牙报导、耸人听闻的意外,还有巨细靡遗的火灾报导,但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整晚翻阅那本书之后,我在中午时分来到塔斯奇斯拉馆,心想假如她露面,希望能与她巧遇。我沉重地走在走廊上,眼神偶尔望入福利社。我在楼梯上上下下、查看中庭、于图书馆踱步、穿过廊柱,在她亲吻我的教室前驻足片刻。每当需要重振毅力,我便会去教室上课,以便分散注意力,而这么做只为了之后能重复相同的模式;一次又一次,我只能不断寻找、等待,彻夜看书。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礼拜之后,我试着打进嘉娜的朋友圈,但是我不认为她或穆罕默德有很多朋友。有几个同学知道穆罕默德住在塔克辛附近的饭店,他在那里担任柜台兼夜间警卫,不过没有人晓得他为什么没到学校。一个积极干练、曾和嘉娜念同一所高中,但并非嘉娜朋友的女孩透露,嘉娜住在尼尚坦石那一带。另一位曾和嘉娜一起熬夜赶报告的女孩说,嘉娜有个潇洒有礼的哥哥,他在爸爸的公司上班,这女孩似乎对嘉娜的哥哥比较感兴趣。我没有从她那里得到嘉娜的地址,而是借由告诉注册组想寄贺年卡给班上所有同学,才要到地址。

我彻夜读着那本书,直到天边透出鱼肚白。我双眼发痛,因缺乏睡眠而体力透支。有时候,当我正在读书时,那道反射在脸上的光芒是那么强烈、那般炙热。我想,它不仅融化我的灵魂,也融化了我的躯壳。在那道自书中汹涌射出的光芒中,我的身分亦为之泯灭。然后,我想像那道光在体内逐渐扩散,起初像从地面裂缝中渗出,接着强度愈来愈大,扩散至我的整个世界。有那么一刻,我梦想着那壮丽的新世界,在那个国度有生生不息、永不枯萎的树木,还有我几乎无法目视的失落城市;我会在那个世界的街上遇见嘉娜,而她将拥抱我。

近十二月底的一天晚上,我终于到了嘉娜位于尼尚坦石的住家附近。我漫无目的地在那条大马路上逛了良久,打扮入时的妇人带着孩子到妆点着灯饰的商家采买新年礼物。我对着装潢时髦的三明治店、报摊、蛋糕店及服饰店,仔细端详起来。

当人群渐散,商店纷纷打烊,我在大马路后方的一栋公寓按下门铃。女主人出来开门,我告诉她,我是嘉娜的同学。她走进屋内,有人把电视转到政论演说的频道;我听见屋内的耳语声。她的父亲走向门口,他是个高大的男人,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白色餐巾。他请我进屋。嘉娜的母亲那张化了妆的脸上,写满好奇;她那英俊的哥哥,坐在空了一个位子的餐桌边。电视正播放着新闻。

我告诉他们,我是嘉娜学校建筑系的同学,她一直没有去学校,朋友都很担心她;有些人打过电话,但都没得到满意的答复;另外,我写了一半的统计学报告在她那里,对不起,我必须请她把作业归还给我。

过世父亲的褪色外套挂在我的左手臂上,我看起来一定像一只脾气暴躁、披着惨白羊皮的狼。

“你看来像个乖孩子。”嘉娜的父亲开口。他告诉我,他打算开诚布公,希望我也能老实回答他的问题。我有没有任何政治倾向?是左派?右派?基本教义派?或是社会主义?没有!那么,有没有和任何校外的政治组织挂勾?没有,我和任何组织都没有渊源。

接着是一片静寂。她的母亲深表赞同地扬起眉毛。她的父亲那对和嘉娜一样的蜜色眼睛飘向电视荧幕,在那方虚幻的世界犹疑片刻,然后下定决心转向我。

嘉娜离家出走了,宛如人间蒸发。也许这个字眼并不恰当。她每天都会从远方打电话回来(电话的静电干扰应该意味着她在远方),要他们别担心,她很好;她不顾父亲的质问及母亲的恳求,拒绝多说便挂掉电话。他们依照情况判断,合理怀疑女儿可能被某个政治组织利用去从事不法勾当。他们考虑报警,不过由于相信以嘉娜的聪明才智必能化险为夷,于是打消这个念头。她的母亲从头到脚对我彻底打量了一番,连我挂在空椅子上那件父亲的遗物也没放过。她哽咽地求我,如果我有任何方法能指点她一条明路,请我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