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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这一带,唯一还亮着的,是铁路人雷夫奇叔叔家的窗户发散的恐怖灯光。我立刻爬上庭院的围墙,借着微弱的灯光,从半掩的窗帘中看见他太太莱蒂比婶婶端坐着抽烟。雷夫奇叔叔编写的一个儿童故事里,有个像我一样勇敢的英雄。为了寻找黄金王国,这位英雄探入童年时期郁闷的街坊,聆听隐匿领域的呼唤,倾听遥远国度的喧哗,以及树林间依旧看不见但喧闹的声音。我穿着过世父亲从铁路局退休时留下的外套,走进黑暗之中。

我隐没在夜色里,它指引我的方向。我深入城市那律动稳定的器官中,水泥高速公路硬得像植物人的动脉,闪着霓虹灯的城市林荫大道,与装载肉类、牛奶及罐头食物卡车的吵杂声互相回响。我把垃圾桶里满肚子的垃圾,翻倒在反射灯光的潮湿人行道上;我向从没站稳方向的阴森老树,请求指点迷津;我眯眼看着人们依旧在灯光微亮的商店收银机前结帐;我避开前面管区执勤的警察;我孤单地对醉鬼、流浪汉、异教徒及无家可归的人微笑,他们完全没有透出新人生的讯息;等待红灯亮起时,我和鬼鬼祟祟跟着我、像个机警小贼的计程车司机怒目而视;我没有被肥皂广告看板上微笑俯视我的美女欺骗,也不会相信香烟广告里的那位帅哥,甚至不信任凯末尔雕像,也不信赖被酒鬼或失眠的人抢成一团的明天早报,亦不信任那个在通宵营业小餐馆喝茶的彩券商,或他身边对我挥手大叫“来暍一杯吧,年轻人”的朋友。这座腐烂城市最深处的恶臭,指引我到巴士站,车站内弥漫着海水、汉堡、公厕、废气、汽油与脏东西的难闻气味。

各路客运公司打包票保证让我到达新国度,体会新的人性、新的人生,包我到达好几百个各式各样的城镇。为了避免被客运公司售票处上那些保证字眼迷惑,我走进一家小餐馆。我对那些摆在宽大冰柜里的小麦蛋糕、布丁及沙拉厌烦不已,心想到底谁有这种铁胃能把它们吃下去,心想要走过几百英里才能将这些东西全部消化。现在这些食物井然有序地排成一排,像乡镇和客运公司名字的塑胶字体一样。然后,我忘了自己在等待谁。天使,也许我是在等待你把我轻轻拉开,优雅地告诫我,亲切地将我放回正确的轨道。但是除了一个抱小孩的母亲,以及几位满脸睡容的顽固旅客,餐馆里没有其他人。我的双眼搜寻着代表新人生的记号,墙上有个警告标志指示:“不准擅自开灯”,另一个则昭告:“使用本设备必须付费”,第三个标志很苛刻地蓄意写上:“禁止饮用酒精饮料”。我有—种感觉,黑鸦将要展翅,飞越我的心灵之窗;我似乎有个不祥的预感,就是我的死亡可能从这个点开始。天使啊,我希望可以向你形容那餐馆里的哀伤慢慢迫近,但我实在太累了;我听见几世纪来的哀鸣,像失眠的森林回响在耳畔;我喜欢那些加足马力横冲直撞的巴士分头朝目的地冲去;我听见正在寻找新世界入口的嘉娜在远方呼唤着我。但在吵杂中,我依旧沉默。我是一个因为有技术困难,只想看无声影片的被动观众,我的脑袋瓜几乎落在桌上,接着便睡着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我仍在同一家餐馆,却以另一位顾客的身分存在。不过,我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和天使交流,启程前往那能引领我体会独特经验的旅程起点。我的对面有三个年轻人正为了搞定钱和巴士费用吵吵闹闹;一名绝望万分的老人把他的外套和塑胶袋放在汤碗旁边的桌上,搅弄品尝着自己悲惨的人生;一位侍者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报、打哈欠,身旁的桌子整齐排列。我旁边的磨砂玻璃从天花板延伸到肮脏的地砖,玻璃后方是深蓝的夜。黑暗中,巴士的引擎不断转动,邀请我前往另一个国度。

不知何时,我随便上了一辆车。当时还不是早上,但随着车子行进,天已破晓,太阳升起,我的眼睛满盈光亮与睡意。接着,我似乎开始打瞌睡。

我上车,下车;我在车站闲逛,只为了搭更多车,而且睡在椅子上,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然后在一些小镇上车、下车,于黑夜中行进。我告诉自己:这位年轻旅人下定决心寻找未知的国度,在那条引领他抵达新人生入口的路上,不眠不休、不断地换车。

[1]brek,包起司、绞肉和菠菜等馅料的面饼。

[2]Fuzuli,1495~1556,突劂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