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文字之谜与谜之失落(第3/6页)

因此他必须更细心阅读。他又读了一遍法兹拉勒的生平,从中得知法兹拉勒曾梦见自己的死亡,后来也如做梦般地走向死亡。他被控散布异端邪说——崇拜文字、人类、偶像而非真主,宣称自己为救世主,并相信自己的幻想,追寻古兰经中所谓的隐晦之意,而不接受其真实明确的价值。他被逮捕,被拷问,最后处以吊刑。

法兹拉勒及其同伙被处决后,胡儒非信徒很难继续在伊朗待下去,于是他们长途跋涉进入了安纳托利亚,多亏了法兹拉勒的一位后继者,诗人内扎米的帮助。这位诗人把法兹拉勒所有关于胡儒非教派的书本和手稿,全装进一个绿色行李箱里——这箱子日后成了胡儒非信徒的传奇之物——然后游遍了安纳托利亚,访遍每一个小镇。为了寻找新的拥护者,他来到偏僻的神学院,那儿步调缓慢到在满室壁虎的检疫所和修道院里,就连蜘蛛都会忍不住打起瞌睡。为了向他的新学生解释,不只在古兰经里,其实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秘密,他诉诸文字游戏,灵感来自他很喜爱的棋戏。诗人内扎米能够在两行诗句中把他情人脸上的一个器官和一颗美人痣比喻为一个字母和一个句点,把这个字母和句点比喻为海底的一块海绵和一颗珍珠,把他自己比喻为一个愿意为珍珠而死的潜水员,把这位主动潜入死亡怀抱的潜水员比喻为一个寻找爱人的神祇,接着循环回到原点,把他的情人比喻为神。这样的一位诗人,后来在阿列坡被捕,经过一段冗长的拷问,最后遭剥皮而死:他的尸体被吊在城里公开示众,随后被切成七块,分别埋在七个城市里以儆效尤,那七个城市,正是他招纳信徒、人们朗诵其诗文的地方。

受到诗人内扎米的影响,胡儒非教派迅速在奥斯曼帝国统治的拜塔胥人之间散播开来,甚至连十五年后征服君士坦丁堡的征服者穆罕默德苏丹,也成了它的信徒。苏丹不仅随身携带法兹拉勒的著作,逢人便讲述世界的奥秘、文字之谜,以及他从新进驻的宫殿中所观察到的拜占庭秘密,甚至他会调查每一根烟囱、圆顶和树木,分别指出它们提供了什么样的线索,可以引领人探入另一个存在于地底下的谜样国度。当他身旁的神学家发现这件事后,便密谋迫害那些试图接近苏丹的胡儒非信徒,把他们活活烧死。

卡利普翻开一本小书,书的最后一页附了一张手写的纸条,说明(或误导)这本书是二次大战初期在埃祖隆附近的合罗珊暗中印制的。书中有几张图画,是胡儒非信徒在企图行刺征服者穆罕默德的儿子巴耶塞特二世之后,被砍头或烧死的画面。另一页中,幼稚的笔触描绘出那些违反伟人苏里曼苏丹放逐令的胡儒非信徒,被火刑烧死时的场景和脸上骇惧的神情。火舌在躯体上跳跃,如同波浪,其中清晰可见“阿拉”这个字中的“alifs”和“lams”两个字母。然而更奇怪的是,在阿拉伯字母烈焰中熊熊燃烧的这些身体,它们眼睛里流下的泪水却被画成了拉丁字母的O、U和C。在此,卡普发现了胡儒非对1928年文字改革——从阿拉伯字母转为拉丁字母——的最早诠释。不过,由于他的心思是放在解开谜语的公式上,所以对此他没有多想,只是继续阅读从箱子里找到的东西。

他看到在书中许多地方都证实了真主的基本特质是一个“隐藏的宝藏”,一个谜。问题在于我们要找到一个方法去发掘它;在于我们要明了,这个谜其实反映在世界里;在于我们要理解,这个谜出现在任何事物、任何人之中。世界是一个充满线索的海洋,每一滴海水里所蕴含的盐分,都引向它背后的奥秘。卡利普红肿灼痛的眼睛越往下读,他心里就越清楚,自己终将洞悉海洋的秘密。

既然这些符号无所不在,那么奥秘也同样无所不在。就像卡利普不断在诗中读到的情人容颜、珍珠、玫瑰、高脚酒杯、夜莺、金发、深夜和火焰,他周遭的物品也是符号,不仅表示它们本身,同时也指涉着他正逐渐接近的神秘。被台灯的幽光照亮的窗帘、让他想起如梦的旧扶手椅、墙上的阴影、不祥的电话筒,这一切充满了故事和寓意,使得卡利普不禁感到自己正不知不觉地被吸引到一个游戏中,就好像他小时候偶尔会有的感觉。但他继续往前,没有太多怀疑,因为他深信——和他小时候一样——只要等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便能逃离这场吓人的游戏。“如果你怕的话,我可以把灯打开。”以前当他发现一起在黑暗中玩游戏的如梦也一样害怕时,他常这么对她说。“别开灯。”勇敢的如梦喜欢被吓,总是这么回答。卡利普继续往下读。

17世纪初,有些胡儒非信徒迁徙到一些边远的村落定居,当地的农民在亚拉立叛乱将安纳托利亚蹂躏成一片断垣残壁的时期,为了躲避各种帕夏、官员、盗匪和阿訇,早已弃村而逃。从一首长诗中可以读到,在这些胡儒非村落里,曾经一度弥漫着某种幸福充实的生活形态,卡利普一面想像这样的情景,同时不禁回想起自己与如梦共度的那段快乐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