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吾 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吗?(第2/6页)

天吾君,我相信你能做到。我有把握。小松曾满怀自信地断言。而且不知何故,天吾竟然全盘接受了小松这种说法。此人的言行一向很成问题,基本是个只顾自己的角色。如有必要,他肯定会把天吾干脆地扔下,甚至不会回头看一眼。但正像他自己说过的,小松作为编辑,直觉中的确有种特别的东西。他永远不会迷茫,遇到任何事情都能当机立断,付诸实施。毫不在乎周围的人怎么议论。这是优秀的前线指挥官必备的资质。而且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天吾身上没有的资质。

天吾实际开始改写,是在中午十二点半。他把《空气蛹》原稿最初几页恰好自成一段的原文,打到文字处理机的显示屏上。暂时先改写这部分,直到满意为止。不对内容本身作任何改动,只是对文章进行彻底的调整,就像改装公寓房间一样。基本结构原封不动,因为结构本身并无问题。排水管的位置也不变更。此外可以调换的东西——地板、天花板、内墙、隔板——悉数拆除,更换一新。我是个技艺高强的匠人,被授予全权。天吾告诫自己。没有已定的设计图,只能随机应变,凭直觉和经验下工夫修改。

一读之下难以理解的部分,便添加说明,让文章的走势更为明显易懂。多余的部分和重复的表达,便进行删削,而不够透彻的地方,便酌情补充。在各处颠倒与转换句序和词序。形容词和副词原本极少,于是他尊重这个特点,但同时,感到需要修饰性的表达时,他就选取贴切的词语增补上去。深绘里的文字虽然整体上感觉稚拙,但好的和坏的部分十分清楚,在取舍上并没有预想的那样花费时间。有些部分因为稚拙而难解难读,但另一方面,也有些表达因此令人耳目一新。对前者,他大刀阔斧地删削,代以别的东西,对后者则原样保留。

在改写的过程中,天吾越来越明晰地感受到,深绘里写作这篇小说,根本不是为了留下一部经典的文学作品。她仅仅是把存在于内心的故事——借用她的表达,就是她亲眼看见的故事——暂且用语言记录下来。其实未必非得用语言不可,只是除了语言,她没有找到足以恰当地记述这些内容的方式。仅此而已。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什么文学野心。从未打算把写出来的东西当作商品出售,在修辞与表达上便毫无精雕细琢的必要。如果比作房屋,就是只要有四壁有屋顶,足以抵御风雨就行了。正因如此,不管天吾怎么修改自己的文章,深绘里都觉得无所谓。因为她的目标已经实现了。她说“随你怎么改”,恐怕是发自真心的吧。

尽管如此,构成《空气蛹》的文字,又绝非自己读懂了就不管别人的那一类。如果深绘里的目的只是把映入眼帘或浮上脑际的东西作为信息记录成文,只要逐条记成笔记就够了。没必要不厌其烦地特意加工成一篇读物。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以让他人捧在手上阅读为前提写下的文字。所以,尽管《空气蛹》并非以文学创作为目的而写,尽管文字十分稚拙,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但是,这个他人,似乎又不同于现代文学作为原则设定的“不特定的多数读者”。天吾读着读着,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那么,她设想的究竟是怎样的读者呢?

天吾当然一无所知。

天吾知道的,不过是《空气蛹》为一部巨大的美质与缺陷并存的、极其独特的虚构作品,其中似乎还蕴藏着某种特殊的目的。

改写的结果,稿子的字数几乎膨胀了两倍半。原作中欠透彻之处远远多于过头之处,想改写得条理分明,整体的量自然会增加。要知道起初可是漏洞百出啊,而现在文章变得合情合理,观点稳定,读起来顺畅多了。但作品整体的流势总让人觉得涩滞,逻辑过于外露,原文最初具有的锋芒被削弱了。

接下去要做的,是从膨胀了的稿子中,把“可有可无之处”精简掉。把多余的赘肉一一削除。削除与增补相比,做起来要简单得多。经过这番工作,文章的分量大约减到了七成。这是一种智力游戏。先设定一个时段,增加尽可能增加的,再设定一个时段,削减尽可能削减的。执拗地一再重复这种做法,于是振幅渐渐变小,文字量自然地稳定在了应当稳定之处,到达一个无法增加也无法减少一点的程度。自我被削除,多余的修饰被筛落,裸露无遗的逻辑退回了后堂。天吾生来就擅长这种工作,是个天生的技师。拥有为了觅食在空中盘旋的鸟儿一般敏锐的注意力,又像运水的骡子一般坚忍不拔,永远遵守游戏规则。

屏气凝神地沉湎于这样的工作,歇口气时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已经将近三点。如此说来,午饭还没有吃。天吾走到厨房,用水壶烧开水,其间磨咖啡豆。吃了几片饼干加奶酪,啃了个苹果。等水烧开后泡了咖啡,倒进带柄的大茶杯里,一面喝,一面想象一通和年长的女友做爱的情景,借此转换心境。本来,这会儿应该正在跟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