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村里的童年(第2/5页)

孩子们见到吉卜赛人都躲到母亲和婴儿车背后。有传说很久以前,邻村的一个孩子被吉卜赛人偷走了。所以劳拉最害怕的就是吉卜赛人的篝火,她害怕他们躲在周围伺机把她偷走。

妈妈早就嘲笑过劳拉的担心毫无依据:“他们自己的孩子都多到管不过来了,怎会要你呢?”可是劳拉还总是不放心。

年幼的时候,对吉卜赛人莫名的恐惧给劳拉的生活平添了兴奋的滋味。孩子们放学回家的时候总爱玩“吉卜赛人”的游戏,一人走在前头,其他人跟在后面手牵手唱着“今晚别撞见吉卜赛!今晚别撞见吉卜赛!”到了藏身处,扮作吉卜赛的孩子突然跳出,抓住最近的一个孩子。虽然劳拉知道这只是个游戏,每到这时她都忍不住尖叫。

那时候劳拉的妈妈才二十多岁,面容姣好,双手细腻,脸庞泛出玫瑰色的红润,秀发在不同的光线下呈现出棕色或是金色。她喜欢穿着浅黄色罩袍,裙摆上绣着一圈圈棕色的天鹅绒花边,看上去就像一面钟。戴着插了金银花的帽子,那是她衣橱里第二美的帽子。但是当家里孩子越来越多,生活的繁重爬上她的肩头后,面颊的红润渐渐褪去,未出嫁时置办的漂亮衣服被穿旧,山谷边的散步也就不再进行了。

好在那时候埃德蒙和劳拉也变成了大孩子,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他们喜欢在周六和学校假期去远足,有时在公路的路碑边蹦来跳去,在篱笆丛里找黑莓和野苹果。

劳拉记得小的时候,除了妈妈,他们还和来作客的简姑姑散过一次步。那天埃德蒙和劳拉都穿着洁净笔挺的衣服,一边一个牵着姑姑。孩子们以前没见过这位姑姑,不免有点害羞。

这位简姑姑嫁给了约克郡的一个营造商,很久才来探访她兄弟一家。虽然感觉到母亲不太待见简姑姑,孩子们却挺喜欢她。妈妈说简姑姑穿衣服太讲究,有点装模作样。姑姑到的那个早晨,她的行李静静地躺在火车站,她穿着带褶的浅灰色长裙衫,围裙在身后打出一个漂亮的结,头上戴着三色堇图案的紫色天鹅绒小圆帽。

她的长裙摆掠过草尖的声音窸窸窣窣,过马路的时候她优雅地托高裙摆以免沾上尘土。孩子们就高兴地瞄见她带着紫色褶边的衬裙。劳拉想,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有件一样的衬裙。

劳拉的弟弟埃德蒙对衣服没兴趣。他是个礼貌的小男孩,试图和大人进行对话。他向姑姑展示了他们发现死刺猬的地方和画眉鸟建的窝。他们走近路碑的时候告诉姑姑,那远方的隆隆声是火车驶过桥的声音。

“简姑姑,牛津是啥样呀?”埃德蒙开始问那个萦绕在心头很久的问题。

“牛津都有些老房子、教堂还有学院,有钱人家的孩子长大了就去那上学。”

“他们在那学啥呢?”劳拉问。

“应该是拉丁语和希腊文吧。”

“是不是所有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去那呢?”埃德蒙严肃地问。

“也不是的,有些孩子去了剑桥,那也有学院。有钱人家的孩子要么去牛津要么就去剑桥。”姑姑笑着说,仿佛鼓励似地让他继续问下去。

四岁的埃德蒙沉思了几分钟,说:“我长大了去哪个学院呢?去牛津还是剑桥呢?”他天真而认真的小脸让姑姑不由地笑出声来。

“小伙子啊,没有适合你的学院。你上完中学就要去工作了。但要是你真有本事,就该去牛津最好的学院。”然后姑姑就给他们讲她母亲那边华灵顿家族的故事。

姑姑说她的一个叔叔是个作家,说不定埃德蒙长大了可以像他一样聪明。事后劳拉曾向妈妈说起这些事,妈妈摇摇头说从没听过叔叔写了什么书,即便他真的写了本书也是浪费时间。他又不是莎士比亚或者玛丽•布雷登之类的作家。

她希望埃德蒙别变得“聪明”。对工薪阶层来说,有个好使的脑子不是件好事。这种灵光劲只能让人不满足又不守本分,最后只能丢了工作。这种事她见过不是一两回了。

其实劳拉的妈妈是有自己想法的人,受过的教育也是中上。她的真名叫艾玛,在邻村的教堂墓地边的一个村舍里出生长大,小时候是个招人喜爱的金发小姑娘。

她常会和孩子们说,自己就像是诗人华兹华斯《我们七个》诗中的小姑娘。住在雀起乡教堂边的教区长和他的姐姐洛小姐都特别喜欢漂亮的小艾玛,洛小姐还总是在放学的时候请她来家做客。小艾玛有甜美的嗓音,不仅在洛小姐那学唱歌,还学会不少十八世纪末大家闺秀的礼仪。比如用精美的字体写信,还把字母S拖出一个漂亮的尾巴。

那时洛小姐已将近八十岁,后来她在劳拉两岁半前就去世了。劳拉还被妈妈带去见过年长的教区长。那次拜访是劳拉最早的记忆之一,她依稀记得屋里昏暗的灯光,墨绿的墙纸和屋外探到窗口的树枝。比较清楚的记忆是一双颤抖的布满经脉的手把一个冷而圆的物件放进她手里。后来劳拉才知道,这光滑而冷圆的东西是洛小姐上托儿所时用的瓷杯,算得上是一件古董了。这件白底绿叶的瓷杯在劳拉家的壁炉上陈列了很久。后来瓷杯碎了,对一向轻手轻脚的劳拉一家来说挺奇怪。但洛小姐把瓷杯精美的图案深深印在脑海里,之后洛小姐对绿白相间的迷恋也是源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