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村里的童年

牛津镇离雀起乡只有十九英里远。这连村里的小孩子都知道,因为村口主路上竖着一块醒目的路牌,上面写着:“距牛津十九英里。”

孩子们从小和大人一起散步的时候,妈妈就会把这行字念给他们听。

所以他们很好奇牛津镇是什么样的,也总是爱问大人。

大人们的回答是:“牛津,那可是个大城镇,听说那儿的人一周能挣二十五先令,但是光房租就要花掉一半的钱。而且那里也没地方养猪种菜,傻子才去那呢。”

一个去过牛津一次的女孩说,在那里一便士就能买一条长长的粉白相间的糖棍。她给婶婶家一个年轻的房客擦鞋,那个好心的先生给了她整整一先令。孩子们的妈妈说牛津已经可以算是城市了,因为有主教住在那儿,还有一年一度的游园会。其实妈妈们知道的也不过如此。

关于牛津的问题孩子们不会去问爸爸,虽然村里的很多男人都去过牛津,甚至有一个孩子的爷爷在牛津有家小旅店。但是孩子们早已经学会了不拿这些问题去打搅父亲。因为即使问了也不会有答案,还没等到父亲开口,母亲就会吓唬孩子说:“爸爸要发火了”,孩子们只好马上闭嘴了。

在孩子们眼里,牛津是一片朦胧,里面住着主教,穿着画里的白色大袖子,坐在高背椅上;那里有秋千和表演,演员们穿着椰子做的鞋;一个小姑娘吃着粉白色的棒棒糖,旁边一双皮鞋闪闪发光。但他们很难想象一个没有猪圈和菜园的地方是如何生活的,要是没有熏肉和卷心菜,大家吃啥呢?

绕过家门口的土坡,走上狭窄的村路,然后转弯就是通往牛津的主路了,这几乎是村里的妈妈带着孩子散步的固定线路。所以村里的孩子们从小就对这条路印象深刻。

母亲推着婴儿车,埃德蒙被绑在上面滑溜的座位上,直到比埃德蒙小五岁的小玫出生后,婴儿车又成了小玫的座驾。

这辆婴儿车是一辆黑柳条编的三轮车,从后面推起,看上去像个老式的浴室座椅。推过石子路的时候,它摇摇晃晃,咯吱作响。那时还没发明出橡胶轮,弹簧也是最原始的样子。这仍然是许多家庭最珍贵的财产,那种城里最时髦的婴儿摇车,只有小客栈老板的妻子才有一辆。那些没有婴儿车的母亲只能把孩子抱在怀里,婴儿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脸。

出了村口,走上连通外面世界的主路,那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平坦的棕色土地消失在身后,甚至连花儿都开得不一样。通往牛津镇的主路上下起伏,两边有宽阔的草坪,缀满野果的篱笆,枝叶茂盛的树木。看倦了村子里深色的泥潭,白色的路面都能让孩子们高兴好久。他们拍打稀薄的浅色泥巴,仿佛是烧菜用的面糊。他们还把脚放在细白的尘土里拖走,经常气得妈妈生气地赏他们好几个巴掌。

那时的主路上少有车流,沿着主路离雀起乡最近的村庄也有五英里远,也少有马车会经过这里——这条路在多年后被政府重新修整,铺好了沥青,在两旁摆上了低矮的篱笆,路上车流滚滚,三英里外,火车呼啸过高架桥。尽管村里人可以通过货车把货从集市送到更远的地方,但村里人对这一举措并不满意,因为路修好之后,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在路口被车撞死。他们说太多钱都花在修护这些路上,这钱花得不值得。

当然,当年的主路还没有这么危险,所以孩子们被允许在路边的草地上乱跑。劳拉的妈妈总是对孩子们喊“别跨到路上,在草坪上玩就好”。好多年后,劳拉才意识到当时妈妈用的词是有文化的人才会使用的古英语。

主路边也因此成了孩子们的乐园:篱笆丛里兔子的白尾巴若隐若现,白鼬从孩子们脚边一窜而过,灵巧无声,吓了孩子一跳。橡树上有松鼠,有一次孩子们还看见一只狐狸蜷在繁密的常春藤下睡觉。一群蓝色的小蝴蝶姿态翩然,颤抖着翅膀停落在草茎上。蜜蜂在白色的苜蓿花间嗡嗡,打破周围的寂静。安静的主路在那时仿佛已经被车辆遗忘。

劳拉最喜欢在主路边的草地上戏耍,因为草地里有村里见不到的小米草和风信子,菊苣有着灵动的蓝花和黑铁丝般的茎。

沿着主路一路向前,会经过一座小山谷,从村口跑到山谷是孩子们玩耍的全程,每当看见山谷,妈妈们就该带他们折返回去了。

路边偶尔会出现山谷的野蘑菇,纽扣大小的乳白色蘑菇上盛着晶莹的露珠。不管是不是蘑菇生长的季节,孩子们都喜欢在草丛里翻找蘑菇的踪迹。

有一两回,他们在山谷发现了比蘑菇还让人激动的事情——吉卜赛人。他们立起彩绘的大篷车,瘦骨嶙峋的老马低头吃草,篝火上放着一口锅,仿佛一条路都是他们的。吉卜赛男人钉木桩,女人编头发或是编织网兜,孩子们和狗们趴在地上。山谷里充满了黑暗狂野的生活气息,让村里的孩子觉得刺激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