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男人在田间

劳拉母亲艾玛出生的地方,离雀起乡没多远,出了村口过一座桥,再转弯,就是福德洛村。一到福德洛,景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田地变成了草地、榆树和小溪。

这是个孤零零的小村子,比雀起乡更小,也没有商店、客栈或者邮局,离火车站六英里。一个没有尖顶和塔楼的小教堂蜷缩在墓地的后面,被高大的榆树环绕。过世的教区长被埋在苍翠的灌木间,烟囱顶在茂密的树丛间若隐若现。周围是都铎式的农舍,黑色的窗框,白色的墙壁。除此之外,牧羊人、铁匠和农场工人的小屋构成了村子的全部风光。这些房子排在道路两边,被茂密的树丛掩映,不注意的话,都感觉不到村子的存在。所以有个笑话说一个外村人穿过福德洛以后问福德洛村在哪。

雀起乡的人总嘲笑福德洛村是“寒酸的弹丸之地”,福德洛的人则嘲笑雀起乡有吉卜赛人的存在,所以是“蛮荒的村落”。

福德洛村有教堂、学校和农场,雀起乡的村民倒是经常会去。而雀起乡唯一有的就是个酒馆,所以福德洛的村民除了偶尔去雀起乡的酒馆小坐,就不会去那“吉卜赛人蛮荒的村落”。

除此之外,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天一破晓,村上的男人们就得披上衣服,带着面包和猪油的早餐,拎着前一晚准备好的装晚餐的篮子,匆忙地去地里干活。

冬天的早晨,让孩子们起床是最恼人的。母亲要不断地又叫又摇,有时要叫上个十几回才能把他们从床上拖起来。

还有晾在墙边一整晚的靴子被冻得缩水了不少,而且硬得像板一样,要是穿上脚,都会被磨出冻疮。

所以小男孩们会因为穿鞋而哭哭啼啼,这时候妈妈就会在一旁鼓励说,幸好这是靴子,不是马裤。要知道从前的马裤都是皮革做的——以前人们冬天里穿上一条皮革马裤经常要花上一小时。

这个说法,也被孩子们照葫芦画瓢地学会了,后来每当有妈妈劝孩子说:“耐心点!想想圣经里的约伯是多么的耐心。”

孩子就会用这个典故来回嘴:“约伯怎会知道什么是耐心?他又不用穿皮革做的马裤。”

其实皮革马裤在八十年代就已经销声匿迹,也只有在故事里才听得到。

在当时,只有赶车人、牧羊人和一些年长的劳工还穿着传统的长罩衫,配上以前牧师戴的黑色的圆毡帽。比较时兴的穿衣方法是,穿挺括深棕色的灯芯绒外套,夏天穿灯芯绒裤和没漂过色的宽松的夹克。

即使是穿上了新式的衣服,村里的男人看起来,还是有着难以掩盖的乡土气。青壮年男人们都是中等高度、身强体壮、满面红光,他们以自己的力气为傲,还吹嘘身体从未酸痛过。而年纪大的则佝偻着背,双手粗糙而红肿,走起路来不稳当——多年在恶劣的天气里劳作,他们已经饱受风湿的折磨。老人们的下巴上留着一片银色的胡子,延伸到双耳。

年轻人喜欢留着海象般的胡子。偶尔一两个年轻人,会走在时尚前沿,把脸刮得干干净净。但是周日是人们唯一的刮脸日,所以周五周六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胡子拉碴的。

雀起乡的人们说话,喜欢把元音拖得很长。“男孩”里的“安”音,“煤”里的“诶”音,“桶”里的“翁”音都特别突出。有些词,音节模糊,几个词连在一块读,像“面包黄油”,直接成了“面儿黄”。

他们喜欢用各样的谚语和俗语,还经常用比喻。要是说东西冷、热或者有颜色,他们会说“热得像地狱”、“冷得像冰”、“绿得像草”、“黄得像块金币”……

说人紧张是“像热锅上的蚂蚁”,说人火大是“火气大得像头牛”,说人“穷得叮当响”、“病得像条狗”、“声音像是公鸭嗓子”、“丑得影响市容”、“让人食指大动的牛奶”、“骄傲得浑身发臭”。喜怒无常的人是“没头苍蝇、上蹿下跳”。

这些方言要某些音域浑厚的中年男子说效果才最好,他们说起话来饱含深情,措辞地道。就像是BBC播音员弗雷德•吉斯伍先生播音时刻意使用的牛津口音。尽管播音员的语音让听众体验到了牛津英语的魅力,但这种刻意的模仿其实让土生土长的人们觉得非常别扭。

村里男人的工资都差不多,他们的境遇、喜乐和每天的工作也相差无几,但他们自己却会觉得和别人差别很大,大概就像城里人看乡下人的那种感觉。有些人聪明些;有些人接受新事物慢些;有些人好心又爱帮助人;有些自私自利;有些外向活泼;有些沉默寡言。

不过现在,要是有人还想见到这种典型的村里人,估计他是找不到了。也难找到那种苏格兰农夫喜欢的黑色幽默,或者作家托马斯哈代笔下威塞克斯地区 的幽默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