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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30年代,凯洛格夫妇第一次把黑猩猩和人一起养的时候,对外宣称其研究目的是比较人和黑猩猩的发展能力、语言能力和其他能力。我们的研究对外宣称的目的也是如此。姑且把我当成一个多疑的人吧。

凯洛格夫妇这个耸人听闻的实验已经毁掉了他们的名声,没人再把他们当成科学家看待。如果我现在才知道这个问题的话,我们那位野心勃勃的父亲当时肯定就知道。所以在费恩/露丝玛丽、露丝玛丽/费恩的研究走到不成熟且灾难性的结局之前,这个研究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我也不太确定。

但我猜他们很大程度上是在研究我。随着我渐渐长大,我的语言能力跟费恩形成对比,同时我还是一个很容易掌控的“未知数”,这样又削弱了这种对比。

自从20世纪30年代戴和戴维斯公布了他们的发现,科学界就有一种猜想,认为双胞胎可以影响彼此间的语言习得。20世纪70年代,又有许多科学家进行了更新更先进的研究,但我不确定爸爸妈妈是不是在跟他们研究同一个问题。我们的研究也并不跟其他研究一模一样,我们的研究里所谓的“双胞胎”一个是人,一个是黑猩猩,差异非常大。

尽管研究生观察我和费恩时会把我们分开,但我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一起的。在我渐渐养成“为她代言”这个习惯后,她似乎也知道我会“为她代言”。我三岁的时候已经成了费恩的翻译,而这肯定会阻碍费恩的进步。

所以我觉得爸爸其实并不是在研究费恩如何与人交流,而是在研究费恩能跟我交流到什么样的程度。反之亦然,这个反之亦然的研究目的是不可避免的,但始终没有得到承认。一直以来爸爸宣称的研究目的是:费恩能不能学会跟人类说话?而爸爸不愿意承认的研究目的是:露丝玛丽能不能学会跟黑猩猩说话?

爸爸最早的一个研究生蒂莫西说过,在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我和费恩曾经有过一种自己的语言,这是我们两个通过咕哝和手势来交流的一种秘密语言。但这一点从来没有被记录下来,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因为爸爸觉得这个证据很薄弱,不科学,简直是异想天开。

美国旅行者箱包的广告中的明星黑猩猩奥菲有时候会在电视上出现,费恩一点都不注意他。但有一次,我们看到一对情侣在看电视剧《兰斯洛特·林克:神秘的黑猩猩》,帅气的汤加扮演林克。这些黑猩猩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还在不停地交谈,费恩显然对他们更感兴趣。她看得很入神,做出了她想要那顶帽子的动作。“费恩想要兰斯洛特·林克的那顶帽子。”我告诉妈妈。我没有必要说我也想要,因为只要费恩有一顶,我也肯定会有一顶。

但我们两个都没得到那顶帽子。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爸爸安排了一只叫鲍里斯的小黑猩猩到农场参观。费恩见到鲍里斯后的反应跟她有时在谷堆里看到褐色蜘蛛的反应一样。妈妈管这种蜘蛛叫“移动便便”,而洛厄尔叫它们“移动粪便”。(我觉得这种称呼更有道理。“便便”是个玩笑词,而“粪便”这个词很严肃认真,而费恩现在就很严肃认真。)费恩说鲍里斯是恶心的移动粪便,过了一会儿又说是该死的移动粪便。

费恩从小跟人类生活在一起,坚信自己就是人类。这一点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如果让家养的黑猩猩给一堆黑猩猩和人的照片分类的话,大多数黑猩猩都会犯一个错,就是把自己的照片放到人类的照片里。这正是费恩的做法。

而出乎预料的是我自己的困扰。现在人们认为儿童的大脑神经系统有一部分是按照周围人的大脑发育的,但爸爸当时还不知道这一点。我和费恩从小就待在一起,所以我们两个人的大脑发育是彼此影响的。

许多年以后,我在网上发现了一篇爸爸写的关于我的论文。后续研究样本量更大,这让爸爸更加确信他最早提出的设想:跟我们之前的假设相反,人类比其他猿类更善于模仿。

举个例子:若给黑猩猩展示如何从迷箱里获取食物,它们会跳过所有不必要的步骤,直接去拿食物。人类宝宝却会严格重复每一个步骤,而不考虑这个步骤有没有必要。爸爸在论文里解释了奴隶般的模仿行为比经过思考的和高效的行为更加高级,但我忘了他到底是怎么说的了。要是你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读那篇论文吧。

费恩消失后的冬天,我开始上幼儿园,由于家里的种种不安和骚乱,我晚上了半个学期。幼儿园的同学都叫我女猴子,有时候甚至只叫我猴子。我身上有些很奇怪的地方,可能是我的手势、我的表情或者是我眼球的运动,当然肯定还有我说的话。多年后,爸爸简要提到过恐怖谷理论——人类极度反感与人类非常像但却不是人类的物体。恐怖谷理论很难定义,更不好做测试。但如果该理论是真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有些人很反感黑猩猩的脸。对幼儿园的同学来说,我就是那个让他们极度反感的生物。这些五六岁的孩子是不会被假人类欺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