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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上,妈妈突然就清醒了。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听到了斯科特·乔普林的《枫叶爵士》,欢乐的音符从楼上倾泻下来。妈妈已经起床了,像过去一样双手拱起,脚踩着琴键,用钢琴曲唤我们去吃早餐。妈妈洗完了澡,做好了早饭,接下来会看看书,再聊聊天。之后几个星期里爸爸都没有喝酒。

我们得到了一丝解脱,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彻底放松下来。经历过更坏的情况之后,你不敢完全相信眼前的美好。

那年我们是在威基基(1)过的圣诞节,那里的圣诞老人穿短裤和夹角拖鞋,因此我们感觉不到一点圣诞的氛围。费恩还在的时候,我们不能一起出来旅行,现在我们可以旅行了,而且我们需要逃离那个伤心之地。去年圣诞节的时候,费恩一直把圣诞灯打开关上关上打开,不管我们怎么劝她都不听。我们家过圣诞节的传统就是费恩把星星放在圣诞树顶上。

费恩会偷偷地把礼物放到楼上的柜子里,然后兴奋地大喊大叫,而我们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她把礼物藏在了哪里。圣诞节那天早上,费恩会把所有礼物包装纸都撕碎扔到空中,并把碎纸片当雪花一样塞到我们的脖子后面。

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白云像翻滚的地毯一样铺在我们脚下。我喜欢夏威夷的味道,连夏威夷机场的味道我都喜欢,微风中有着缅栀花的味道,宾馆里的洗发水和肥皂也散发着香香的缅栀花味。

威基基的水很浅,连我都能往海水里走很远。我们在水里待了好几个小时,随着海浪上下起伏,所以晚上跟洛厄尔一起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全身的血往耳朵里面涌。我在那次旅行中学会了游泳。爸爸妈妈站在浪花里,我蹬着脚在他们中间游,我敢肯定费恩不会游泳,但是我不敢问。

吃早餐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了我的“发现”——世界被分成了两部分:上面和下面。在水里潜水的时候,你游览的是世界的下面,而爬树的时候你游览的是世界的上面,上面和下面没有优劣之分。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很确定我的这个发现很有趣,也应该被载入史册。

当你想讲三件事情的时候,只挑一件事情讲,并且只讲这件事。费恩离开后的几个月,我没有讲出来的另外两件事都与她有关。在夏威夷的时候我想过但没说出来:也许费恩可以爬树而我可以潜水。我希望她能在旁边看我潜水。我希望她能在这里,因为一片熔岩蛋糕而兴奋地大喊大叫,像蜘蛛侠一样爬棕榈树。

她肯定很喜欢这里的自助早餐。

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能想到她,但我从没有说出来过。

我时刻都在观察妈妈,生怕她出现发疯的迹象。妈妈或是在海水里仰泳,或是躺在泳池旁的躺椅上喝麦台鸡尾酒,或是在晚上的草裙舞表演中第一个起身接受舞蹈演员的邀请上台表演。我记得她那个时候非常漂亮,皮肤晒成了小麦色,脖子上戴着花环,双手灵动流畅,跟着演员们一起唱夏威夷捕鱼歌。

回家前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小心翼翼地观察妈妈,她是个受过教育的女人,是个聪明的女人。我马上要上幼儿园了,要是有份工作的话她就不用一个人整天待在家里了,这样会不会更好?

在爸爸说出来之前我都不知道我要去上幼儿园。我从来没跟那么多孩子在一起过。当时竟然还觉得很兴奋,真是够傻的。

餐厅外面,海水闪着漂亮的光,从银色渐渐变成了黑色。妈妈暗示爸爸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爸爸看懂了妈妈的暗示。我们现在对妈妈的暗示都很警觉。我们对彼此都非常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我们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一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洛厄尔突然说:“费恩很喜欢玉米粒。还记得以前她能把餐桌搞得多乱吧?费恩总是会给我几颗带着牙印的玉米粒,那牙印看起来就像纱窗上的虫子一样。”可能是因为我们正在吃玉米,洛厄尔才说的这些。这就意味着夏天又来了,雷雨、萤火虫,也就是说费恩离开已经快一年了。但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还记得费恩有多么爱我们吧?”洛厄尔问。

爸爸拿起叉子,他的双手都在颤抖,然后又把叉子放下,飞快地瞥了妈妈一眼。妈妈正低头看着她的盘子,所以我们看不到她的表情。“别,”爸爸对洛厄尔说,“现在还不行。”

洛厄尔没管他,继续说:“我想去看她。我们都应该去看她。她肯定很好奇我们为什么没去看她。”

爸爸用手捂住脸。爸爸以前经常跟我和费恩做类似这样的捂脸游戏。手拿下来,他就愁眉不展,手举上去,他就喜笑颜开。下来,愁眉不展,上去,喜笑颜开。下来,墨尔波墨涅,上去,塔利亚。脸上表情不断变化,悲剧喜剧自由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