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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厄尔正在堆一只雪蚂蚁。可是蚂蚁的肚子,洛厄尔管它叫后体,并没有他想要的那么大。洛厄尔想堆一只基因突变的巨大雪蚂蚁,堆得像他一样高,但雪很黏,所以蚂蚁的肚子早就化成冰粘在了地上。我和费恩终于欢呼着跑到了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农场上,发现洛厄尔正使劲推雪球,想把蚂蚁的肚子滚大。我们在他旁边蹦蹦跳跳地看着他。费恩一跃跳上了小桑树。树枝上还有雪,她一边吃着一边摇晃树干把雪摇进我们的脖子,直到洛厄尔让她停下。

费恩并不擅长停下。洛厄尔只好撑起大衣上的帽子。费恩于是跳到他的背上,用胳膊绕住他的脖子。我听到她在笑,那笑声就像手锯在来回锯东西。洛厄尔把手伸过头顶,抓住她的胳膊,手一翻将她拉到了地上。费恩笑得更开心了,又爬到树上想再来一遍。

但洛厄尔已经离开了,他想再找一块雪地重新堆雪蚂蚁。“我错就错在刚才停下来等你们,”他说,“我得赶紧再弄一个。”他没理费恩失望的哭喊声。

我留在后面,用戴着手套的手在洛厄尔未完成的后体旁边挖沟。费恩从树上下来,想到洛厄尔那里去,但她先回头看了看我有没有跟上,我朝她招手让她过来帮忙。通常情况下费恩肯定不过来,但她还在生洛厄尔的气,所以就回头朝我走过来。

爸爸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站在门廊上。“此外,荡然无物”,爸爸吟起诗来,用手里的杯子指着那个被洛厄尔遗弃的雪蚂蚁的肚子,“废墟四周”。

费恩坐在我旁边,下巴靠在我的胳膊上,脚放在雪蚂蚁的后体上。她又往嘴里填了一把雪,啪的一下打到她杂技演员一样突起的嘴唇上。之后她转过头看我,眼睛闪闪发光。费恩的眼睛看起来比人类的眼睛大,她的眼白不是白色的,而是比虹膜稍微浅一点的琥珀色。我画费恩的时候,用来画她眼睛的蜡笔是深褐色的。费恩自己画画从来都没有画完过,因为她总是吃蜡笔。

费恩用脚踢雪球,刚开始我不知道管不管用,但真的管用了。她用脚踢着我用手推着。过了一会儿,雪球摇晃了一下然后松动了,比我想的要容易。

雪球能滚起来了,不一会儿就大了很多。费恩在我后面蹦蹦跳跳,像酒瓶上的软木塞,一会儿跳到雪球顶上,一会儿又跳下来,身后留下了一长串搅动的尾迹,像袋獾的痕迹。别在她袖口的手套像皮革鱼一样在雪里扑腾。

洛厄尔回过头,手挡在眼睛前面,因为太阳光照在冰雪世界里格外刺眼。“你怎么做到的?”他大喊,我看到他正朝我咧嘴大笑。

“我使了吃奶的劲,费恩也帮忙了。”

“女生的力量!”洛厄尔摇摇头,“你们太棒了!”

“爱的力量,”爸爸说,“爱的力量。”

之后爸爸的研究生们也来了。我们一起去滑了雪橇!没人让我冷静下来,因为费恩绝对不可能冷静下来。

我最喜欢的研究生叫马特。他来自英国的伯明翰,管我和费恩叫亲爱的。我用手抱着他的腿,在他周围闹腾。费恩朝卡洛琳猛扑过去,把她扑倒在雪地里。费恩站起来的时候,从脸到脚趾都沾满了雪,活像一个炸面团。他们把我们拎起来,我们就可以荡人工秋千了。我们每个人都很兴奋,用妈妈喜欢说的那句很奇怪的话来讲:我们都发狂了。

我之前一直认为我能读懂费恩的想法。不管她的行为有多古怪,不管她多么盛装打扮或者是把家里装饰成梅西感恩节大游行的样子,我都可以把她的意思转换成简单的英语。费恩想出去。费恩想看《芝麻街》。费恩觉得你的发型像大便。费恩有些动作确实很容易理解,但有些却没有那么容易。我为什么不理解她呢?没人比我更懂费恩。我了解费恩的一举一动。我跟她是一体的。

“她为什么要学习我们的语言呢?”洛厄尔有一次问爸爸,“为什么我们不能学习她的语言呢?”爸爸的答案是我们现在仍然无法确定费恩是否有学习语言的能力,但是我们能确定费恩没有自己的语言。爸爸说洛厄尔把语言和交流混为一谈,而事实上两者有很大的不同之处。语言不仅仅是词语,他说,语言还是词语的排列组合,以及词与词之间的相互影响。

只是爸爸这一番话实在是说了太久,我、洛厄尔和费恩都坐不住了。所有这一切都与“客观世界”这个词有关,我很喜欢这个词的发音,所以一直不停地重复这个词,像打鼓一样,直到别人命令我停止。我那时候并不在乎“客观世界”是什么意思,最后才发现这个词指的是有机体在这个世界中独特的运行方式。

我是心理学家的女儿。我知道心理学家表面上声称要研究的事物往往不是他们真正要研究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