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战役之后(第24/29页)
“我们同样可以解释后来的第二项发展:杀掉特定人士的做法得到许可。”这跟别的事情一起发生,德布这时就谈及了这些。“占据大学和其他学校的建筑,破坏实验室和图书馆——因为他们认为这套教育体系制造了人民之敌,他们改写我们的历史,摧毁诸如罗姆莫罕·罗易大公和辨喜等人的雕像。”罗姆莫罕·罗易的遗教乃是梵社及孟加拉文艺复兴的基础,对印度及民族主义运动贡献良多,至今仍然是像齐达南达·达斯·古帕塔那一类人非常珍视的东西。宗教导师辨喜著作中的话则曾经被纳萨尔派最早的大字报引用。“他们被认为跟帝国主义做了妥协,先为地主,然后为统治阶级的利益效劳。”
一步又一步,都走在云端上,从最早因为受屈辱而对穷人和印度所产生的情绪性关怀,到文化及经济上的自我毁灭,到新的执迷和叛逆,而终至拥抱一个与农民的饥饿几乎毫无干系的运动。
纳萨尔派的领袖名叫查鲁·马祖姆达尔。德布跟他很熟。
德布说:“查鲁·马祖姆达尔最早在加尔各答的一次小型集会中透露要开始杀掉特定人员,当时我在场。他已经在村庄里谈过这件事,也发函告知了各单位。这是他第一次在加尔各答提到这个决策,实际上我是跟他一起前去开会的。
“地点在北加尔各答一栋低中产阶级住宅。我记得那屋里有一条短短的走廊和一个小房间。走廊上摆满了坐在小房间地板上的人脱下的拖鞋。那是地方性的会议,开会时已经是晚上不早的时刻了。
“当时我对查鲁·马祖姆达尔非常敬佩,现在也还非常敬佩。他是当时我所见过最为热忱的人。他嘴里说什么,心里就真的信什么。他对年轻人和新生代有无比的信心。他真心爱农民——比我对农民的爱深得许多。我的爱不一样。他信赖印度农民,赞赏他们。
“他对印度历史的见解真是不同凡响——是关于印度历史的本质和动力。他没有贪念,完全没有,也不在乎个人的安逸。在当时,有千千万万人愿意冒生命危险追随他。他未通过高压手段就建立了这样的威信。至今我就只知道军队这另一个组织拥有像他那样的威信,而军队中高压手段可是大行其道的。
“他身材矮小,戴眼镜,眼镜度数很深。他通常的衣着是衬衫和腰布,或是丛林夹克和长裤。他的言语和表情非常明确,动作也是如此。”德布的意思是说,查鲁·马祖姆达尔的动作简洁精准,没有不必要的手势。“他精力非常旺盛,动作敏捷。还有,老天,他真有办法鼓动人心。”
“他从不提高嗓子,说话却铿锵有力。他就在北加尔各答那栋小房间里谈了起来。房间后侧有两个窗子,都打开了。我注意到了这两扇窗子,因为我担心屋外的人会听到里面的话。房间里东西很少。我记得有一张没上漆的木桌,上头摆了一大堆书,还有一台收音机。那收音机可不是等闲的东西。知道为什么吗?那是为了收听北京广播电台的。每个纳萨尔派分子都把收音机看得相当重要——‘昨天北京广播电台在那个节目里提过我们’,诸如此类的心理。我有一点古怪,这辈子只听过北京广播电台两次。
“房间后部还有一张没上过漆的长椅。我注意到,虽然房间里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坐到长椅上。到最后房间实在太挤了,人们不得不坐上去。查鲁·马祖姆达尔坐在地板上——就是因为这样,大家才不愿坐长椅:他们不想坐得比他高。
“大家抽着烟,因此窗户开着。我自己也抽烟。这时气氛还轻松自然。应该有人送了茶进来,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得喝——根本无法把茶送到房间里每个人手上。
“查鲁·马祖姆达尔一开始先提到组织在孟加拉及国内一些其他地区的顺利发展。‘各位在这边做得很不错,这点我知道。我们让他们害怕了。他们早晚会出击。经验证实,杀掉特定压迫者有助于把人民动员起来,因为这样人民就能看出压迫者也可以被毁灭。因此,我刚发出这封信。’他拿出一张手稿朗读。这就是那封要求我们刺杀特定人士的信。然后他接受了提问。
“我吓了一跳。我想,那时候我的出身背景起了作用——一向是这样。我感到惊吓,但也同时觉得很振奋。振奋是因为我在想:‘我们终于找到路了吗?’杀人事件让许多穷人热了起来,这点被当作事实提出,我也没有加以质疑。
“我的惊吓出于两个原因。首先,那样做跟谋杀几乎没有差别。不过,我把这一点合理化了:那不是谋杀,而是行刑。要杀那些人不是无缘无故的,要杀特定人士还得先经过派系团体讨论并同意。第二个惊吓是,几乎所有马克思主义的宗师都告诫我们不要采取恐怖行动。但这听起来很像恐怖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