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洋彼岸(第4/15页)

“你,”她喊道,挺直那小小的身体,“不要碰他!”她把紧紧攥着的小拳头伸到父亲的眼前,而在她的眼里正闪着一种要喷射出来的火。

我父亲倒退了一步,像往常一样闭紧嘴唇,倒背起双手,随后转过身去嘟嘟囔囔地走回自己的书房。我觉得,他好像在说:“这种状况必须结束了。”

这时,我母亲走进了花园,燕妮就朝母亲跑去。我看到这位宽厚的夫人怎样张开双臂,把这个非常激动的孩子那颤抖的小身躯紧紧搂在怀里,一边说了几句安慰她的话,声音低得我一点也听不清。

从这一天开始——我这么想——在我们俩心里就产生了一种无意识的休戚相关、相互信赖的感情。这样就播下了一粒种子,它沉睡了很多年以后,竟在月光下绽放出童话般蓝色的花,这花的芳香现在还让我陶醉。

要我如何为你描写这些难以捉摸的琐事呀!随后的几天,每当午饭时父亲命我拉铃唤女仆时,还没等父亲说完,燕妮必定先拉了铃绳。这只是为了不让我跛脚走路,免得大家想起我从屋顶摔下来那次倒霉遭遇。

但是美好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已经给燕妮找到了一所寄宿学校,离别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坐在我们的那棵大梨树上,模模糊糊地感到一种忧伤和怨恨,把没熟的梨一个又一个摘下来,掷向邻家顶楼那扇无辜的窗户,直到我下边的响声把我惊动,低头看见燕妮身穿南京产棉布旅行外套,攀着一根根树枝朝我爬上来。她上来后,就一只胳膊搂着一个枝干,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枚小戒指,把它套在我手上。她一句话也没说,仅仅用那对大眼睛悲伤地瞧着我。我这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就那样木然容许她给我戴上戒指。我正不大好意思地望着我那个戴了戒指的手指时,燕妮竟又悄悄地离去了,就像她来时那样。这时我才能飞快地从树上溜下来,差一点儿又摔在地上。但是,我经过宅院来到街上时,马车已经离去,我只看见了一条向我挥动的白手帕。

我站在那里,突然深深地感到心头涌动着痛苦和眷念,一味地细看我手上的这个小小的纪念物。那是一枚镶嵌着玳瑁的金戒指。

当时我并不知道,燕妮给我的是她当时手中最心爱的东西。

在讲述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已经把雪茄搁在一旁了。

“你不吸烟!”他说,“我不能看着你这么干坐着呀,你总该有点什么事干,好打发这无聊的时光。”他边说边把立在旅行箱旁的一个小酒箱打开。于是,我的手里就有了一个斟满香喷喷红酒的玻璃杯。

“这是阿利坎特(2)葡萄酒!”阿尔弗雷德说,“这里还有麝香草裹着的无花果!我知道,你和那位原始医学发明家(3)都喜欢香甜可口的东西。这是燕妮的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我动身的前几天,是他亲手把这些东西装在箱里的。”

“你还没有提到你的哥哥。”阿尔弗雷德又坐在我身旁时,我对他说。

“我的哥哥汉斯呀,”阿尔弗雷德回答,“当时是在离家很远的一所农业学校里读书。可是他后来才认识了燕妮,因为他的妻子和燕妮在同一所寄宿学校里住过,燕妮完成学业后留在那里了。我自己十年后才又见到她。

“那是在去年的六月。你知道,我为一位富有的伯爵夫人在她的村子里建造了一所小聚会堂,最后竟感染上了那里正在流行的伤寒病。我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我远离故乡,那个长臂骨瘦如柴的死神是那么急切地朝我挥过手呀!那时,我父亲留在家里由约瑟芬姑妈照顾,我母亲便到我哥哥的庄园看望他去了。她在那里也病倒了,不得不忍痛把儿子委托别人护理。现在,我们二人差不多都痊愈了,所以我想再过几天就动身返回家乡。哥哥的庄园我还没有去过。这个庄园他是在结婚前从一个人的遗产中购得的。那个人的先人是富有的法国流亡者,他不仅建造了这座庄园住宅,特别是还按照勒诺特尔(4)的风格布置了周围的庞大园林。母亲在信中说:园林的大部分,就是所谓的散心林苑,都保存完好。甚至在那些以路易十五宫中美女为模特儿的优雅雕像中,也总有那么一个雕像,在高高的树墙间和迷人的偏僻处,伫立在这里那里的池塘边和静悄悄的空场上。

“就在临行前,我那位性情开朗的嫂子寄来了一封信。

“‘要是你很快到来,’她这样写道,‘我们就能一起阅读儿童故事了。我的书里还有一些栩栩如生的画面,在一幅画上画着一个强盗的未婚妻,她脸蛋又白又美,头发乌黑。她垂着头,两眼盯着她的那只无名指,因为在那里曾有过一枚戒指,她把它送给那个不忠实的强盗了。’我手里拿着信,猛地跳起来,从我要带走的东西里翻寻,找出一个我用来保存各种小巧珍贵物品的象牙盒。燕妮送给我的那枚戒指也在小盒里。这枚戒指上挂了一条黑绸带,不用说,在那些分别后最初的日子里,我总是私下里把它贴身戴在胸前。后来它就进了这个小盒,跟别的稀罕物件待在一起了,这个小盒我很早以前就得到了。这时,我又不由自主地做了我小时候做过的事:我面带微笑,自我解嘲地重新把那枚戒指挂在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