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

罗拉

我没有姊妹能教我怎样跟我同龄的女孩子交往。我于是进了舞蹈学校。学校每周在市政厅礼堂里举行两次集会,市政厅同时又是市长的住宅。把市长的儿子,我最要好的朋友算在内,我们八个男学员,都是我们故乡拉丁语学校的七年级学生。谈起那些女学员就有一种似乎无法克服的困难了,那第八个身份相当的女士根本没有跳舞的天分。

唯独弗里茨“市长”(1)有办法。每逢宴会都会被市长夫人请来的市长父母从前的女厨子,跟一个缝补匠结了婚,此人取了个法国名字,他的脸瘦削蜡黄,他不在自己的缝补桌前老老实实地穿针引线,却偏偏喜欢在小酒馆里饶舌。这些人住在城市的尽头,那里的街道正对着宫廷花园。狭窄的小房子,前面栽着一棵高大的菩提树,那树荫几乎完全遮住了门旁唯一的窗户,这景象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了。为了捕捉那美丽姑娘的一瞥,我们常打那前边经过,她通常都是坐在木樨草和天竺葵花盆后边做针线活,在我们男孩子的想象中她正在扮演一个并非无足轻重的角色。她是这个法国裁缝的独生女,一个十三岁的很秀气的姑娘。她的服装尽管简朴,但经她母亲一打扮,显得那么干净利落。浅棕色的皮肤和黑色的大眼睛无不透露父亲的血统。我记得,她总让她的黑发深深地不加修饰地耷拉在太阳穴上,使她那本来就很小的脑袋显得格外小。弗里茨跟我很快就有了一致的看法:莱诺拉·波莱佳必将成为第八位女士。当然,我们也冲破了一些障碍,因为当我们壮着胆说出我们的建议时,其余的幼小的小姐和“尊贵的”小姐都变得特别严肃,沉默寡言。只是她儿子使了各种招子,才把这位市长夫人拉到我们这边来,在这位正直的夫人的快活而果断的性格面前,不管那些年轻小姐怎样皱鼻子,也不管她们的母亲怎样坚决反对,都无济于事。

这样一来,一天下午,我们便走在去那个法国裁缝的小房子的路上了。——此外,对中断了我跟我家木匠儿子的友谊,我常常感到很惋惜。他的姐姐几乎天天跟小波莱佳来往。我也想过重修旧好,于是便到他父亲的作坊请教细木工手艺去了。克里斯多夫毕竟是一个诚实的少年,他绝不是傻瓜,只是他对拉丁学校的学生——对他喜欢用难听的重读称呼的“拉丁人”,抱有古怪的仇恨;他也常常在他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帮助下,在练兵场上同这些“拉丁人”拼死斗殴,但打来打去,战争始终没有结束。

现在我不需要他的引荐了,因为我们已经来到了那座房前,踏着秋风扫下来的菩提树的黄叶,向那低矮的房门走去。小铃铛一响,波莱佳太太便离开厨房,迎面朝我们走来,她用白色围裙细心地把手擦干以后,恳切地请我们进了小起居室。

很难看出这位矮胖的金发女人就是那微黑的少女的母亲。我们一进门,那少女放下针线活,面带好奇和窘迫的表情靠在小钱箱上。当弗里茨提出我们的愿望时,她那小脸蛋上泛起了浅浅的红晕,我看到,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瞪得溜圆。但见母亲一言不发,沉思地摇了摇头,她就悄悄地从母亲背后溜出去,穿过一扇好像是通向卧室的门消失了。——我往桌上看了一眼,我们进门时她就坐在那张桌前。在绦子和其他女孩子的物件之间放着一双瘦小的缎面鞋,只剩没有镶边了,看起来,那女孩子刚才还在忙着做这双鞋呢。这些东西非同小可,十分令人不安,在我童年的幻想中不免浮现出那双伸进这双小鞋的小脚。我觉得,我好像看见那双小脚围着我的脚跳舞,我本想请它们只坚持一小会儿,但它们忽而在这儿,忽而到了那儿,老是跟我逗趣。

在我脑海里演示这些虚幻的梦想的同时,我只好听凭我的朋友和波莱佳太太去交换正反两面的意见,直到他十分慎重地提到市长夫人的名字,事情才渐渐变得对我们有利。

“那里不是放着一双舞鞋吗!”弗里茨说,“难道波莱佳先生也是鞋匠吗?”

太大摇了摇头。“你知道得很清楚,弗里茨,天呀,遗憾得很,他是一个万能博士!就在春天,他还为您修理过怀表呢!——这双小鞋是他预先给孩子做的圣诞节礼物。”

“喏,玛格莱特,我的母亲,有满满一箱子漂亮的旧衣服,你们可以拿来为罗拉(2)剪裁一些新衣服,至少有三分之一能给她用。”

老妇人微笑着,但她又变得严肃起来。“我不知道,”她说,“本来是不行的,但市长夫人偏有这种意思!”

这当儿,那女孩子又走进来,站在了母亲身边。我不记得她围着一个白衣领,我还觉得刚才并没见她戴着红珊瑚扣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