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大洋彼岸(第3/15页)

我忽然醒悟过来,这个问题弄得我很尴尬。

“你仔细看看!”我说,同时把她的手指并排放在一起,那些粉红色的指甲聚集起来简直就像一个晶莹的珍珠串。

她不明白我的意思。

“为什么你指甲根部这些小月亮形的地方发黑呀?”我接下去问。

“我不知道,”她随后说,“在圣克罗伊克斯岛(1)上,大家都这样。我相信,我母亲的指甲根要黑得多。”

这时,我们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从某一个隐蔽的地下室的深处,传来强盗和士兵的喧闹声。他们可能已经展开搏斗了,不过离我们的藏身之地还很远。我的思想又转到另一件事情上。

“你为什么不留在你母亲身边?”我问。

她用手托住她的头。

“我想,是要我到这里来学些东西吧。”她冷漠地说。

“你在那边就什么也学不到吗?”

她摇了摇头。

“爷爷说,在那里他们说话不规范。”

在我们顶楼上,这时特别安静,而且十分昏暗,因为那些小窗都被蜘蛛网遮住了。只有我们前面被揭了一片屋顶瓦的地方透进几缕阳光,光线又必须通过那棵大梨树茂密枝丫的空隙才能射进来。燕妮一言不发地坐在我身旁,我看着她的小脸。她的脸很苍白,只在眼睛下边现出很深的奇异的暗影。

她突然动了动嘴唇,独自大声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了,但我立刻问道:“你究竟笑什么呀?”

“她容不得爸爸!”她说。

“到底是谁?”

“妈妈的长尾猴呀!”

“你爸爸对它不好吧?”

“不,很好!——我不知道。爸爸到我们那儿去时,这猴子老是偷他衬衫胸前的那个钻石别针!”

“难道你爸爸跟你们不住在一起?”

她摇了摇头。

“他往往只在晚上来,他住在城里的一栋大房子里。这是妈妈告诉我的,我没去过那里。”

“原来是这样!你们——你和你妈,住在什么地方?”

“我们住的地方,也很好。那是郊区,房子就坐落在花园里,大海湾旁边的高处,门前有带大圆柱的廊道。我和我妈经常坐在那里,我们能看见所有的轮船从海上驶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骄傲地说:“噢,我的妈妈,她很美!”随后她把声音放低,几乎是悲伤地补充说:“垂在她额头上的黑黑的鬈发,真是漂亮极了!”刚一说完,燕妮就忽然伤心地哭了起来。

片刻,我们听到下边一片骚乱,还有士兵吹金属号角的声音。他们好像是停在第二层顶楼的楼梯口,商量对策。我跳起来,四下里张望。这里压根儿没有别的出口,事先我们根本没考虑到这一点。

“我们必须自卫了,”我悄悄地说,“我们已经落入罗网。”

燕妮赶快擦干眼泪。

“还不是没有出路,阿尔弗雷德!”她边说边指了指正对着我们的屋顶上的那个窟窿,“你必须从这里爬出去,然后顺着那棵梨树下到公园里。”

“不行,我不能抛下你不管。”

“噢!”她叫道,“他们抓不到我!”说着,她就仰头看着屋顶那个黑暗的角落,“赶紧的,帮帮我!让我坐到顶梁上去;这样我就能看见他们在下边怎样东奔西跑了!”

这个主意好。不大一会儿,她就在我的帮助下沿着房椽和木条爬上去,骑在暗处屋顶最高的那根小横梁上了。

“你看得见我吗?”我又站在地面上时,她高声说。

“是的,我看见了你的雪白的手了。”

“还看得见吗?”

“不,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你赶快走吧?”

可是那个窟窿太窄小。我又拆掉一块屋瓦,才把身子挤过去。这时,前来追捕的“士官”已经拥到我们顶楼的吊门下面呼号乱叫起来。我听见那根粗重的圆木已经动了。

事情怎么发生的,我再也不知道了。我几乎刚到外面,就感觉到,屋瓦在我身下往下滑,我也跟着滑动,树枝打在我的脸上,四周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所幸,就在不停地往下滑的时候,我抓住了一根树枝,靠着它飞快地下沉。这时正好有几块屋瓦从我身旁飞下去,我终于被结结实实地一撞,就倒在地上,几乎失去了知觉。

睁眼往上一瞧,我就看见在我头顶高处茂密的枝条之间有一双瞪得很大的惊恐不安的眼睛,看见那个漂亮女孩垂下来的黑色鬈发,她正用半个身体从破败的屋顶上朝我弯着腰看。为了表明我还活着,尤其为了显示我的勇敢,我使足气力大声笑了笑。但当我随后转过头来时,我看见了我父亲那张严肃的脸,他看着我时,似乎不是关怀,而是恼怒。约瑟芬姑妈也出现在稍远的地方,那随时带在身边的编织物停在她因为吃惊而一动不动的手里。我始终不明白,燕妮怎么会那么快就从屋顶上下来,跑到了我们身边。她伏在我身上,细心地把我的头发从脸上和太阳穴上撩开。但就在我父亲厉色向我伸出手来,想粗暴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燕妮竟然猛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