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一章(第2/5页)

在上面的小径上,在树篱的外头,长满草的缓坡上,艾略特家的孩子们走过去了——一个十岁的瘦削的女孩,留着长长的小麦色头发;一个五岁的胖男孩,穿着件水手服——脏得都没法说了。那个女孩的腿和脚踝又长又瘦,头发也是软软的。因为战争,小时候挨饿了……好吧,那可不是他的错。他给了这个国家所需要的运输能力。国民应该能找到食物的。但他们没找到,孩子们的腿就长得又长又细,腕骨在烟杆似的胳膊上鼓突着。那一代人都是!……不是他的错。这个国家的交通该怎么管理他就是怎么管理的。他自己的部门,他自己亲手组建的部门,从低级临时文员到高级终身公务员都是他选定的,从他三十年前踏进门那天一直到他下定决心再也不说一个字那天。

现在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啦!他必须要留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国家。让他们来照顾他,因为他之前照顾过他们了……从日食到普尔莫特,[22]他清楚每一匹赛马的父系和母系血统。对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们给他读关于赛马的所有东西。他的兴趣够多了!

池塘里的鸭群继续大声吵吵着,乱糟糟地用翅膀把水搅起来,跑到山上,还不停嘎嘎叫着。要是它们是群母鸡的话,这么吵闹可能就是出了什么事了——有可能是有只狗在追它们。但鸭子没事,因为它们没事就发疯,像会传染一样。就像一些国家,或者一个郡里所有的牛一样。

冈宁缓慢而吃力地从覆盆子藤旁走过,摘了一两个花骨朵,然后用拇指和其他手指把那些惨白的玩意捻碎,看看有没有生蛆的迹象。覆盆子长着淡绿色的叶子,这是棵被更健壮的蔷薇科植物包围的脆弱的植物。那就不是因为战争挨饿了,而是因为竞争。它们的军需处足够有效,但是按说它们不是很耗肥料的植物才对。冈宁开始修剪树篱了,用他的弯刀干脆地、一上一下地修剪着。山楂树篱里还是剩了过多的黑莓树,再过一个星期这个树篱就又没法看了。

这也是他们考虑周到的地方之一!尽管他们想让树篱长得高高的,这样路过的人就看不到果园里面了……但他们还是把树篱修得很低,这样他就可以看着路上经过的人找点乐子。好吧,他看到了经过的人。比他们想象得还多……西尔维娅到底是想搞什么鬼?还有那头老蠢驴爱德华·坎皮恩?……好吧,他是不会干涉的。不过,毫无疑问,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玛丽·莱奥尼——原来叫夏洛特!——不认识这两个人,但毫无疑问,她肯定见过这两个人朝树篱里面偷看!

他们——这又是他们考虑周到的地方了——在他小屋左边角落的柱子上搭了一个架子。这样他可以看看鸟开开心!有只篱雀,一点声音都没有,像贵格会[23]教徒那样灰扑扑的,幽灵似的正立在那个架子上。你再也不会见到比它更瘦小、更缺乏活力的生物了。它轻快地飞起,把自己深深地藏到了树篱里。他一直觉得它是种美国的鸟:一种不会叫的夜莺,瘦小,长条状,喙细细的,身上几乎没有什么纹路,一只基本上见不到太阳、只会生活在树篱深处的阴影里的鸟就该是这样。他觉得它是美国的,因为它胸口应该有个红字。他对美国的了解只限于他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一个像篱雀一样的女人,在阴影里胆怯地走着,还和一个牧师惹出了麻烦。[24]

这只无精打采、瘦小的鸟,明显是个清教徒。它把细细的喙插进了冈宁特意放在架子上留给蓝山雀的烤肉油里。那些吵吵嚷嚷的蓝山雀、蓝头山雀、大山雀,整个山雀一家,都喜欢烤肉油。篱雀明显不喜欢;在这个有点暖的六月天里,烤肉油已经化了;这只篱雀的喙上都是油,上下嘴壳动了动,但是没有再吃烤肉油。它看着马克·提金斯的眼睛。因为这双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它,它发出了一声长长的警告,然后迅速地飞走了,一点儿声响都没有,飞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如果你经过而不盯着它们看的话,所有那些树篱里的生物都不会在意你。一旦你站住不动盯着它们看,它们就会对整个树篱中的其他同伴发出警告,然后迅速轻巧地逃开。不用说,这只篱雀的幼鸟就在能听见它叫声的地方。或者,那声警告只是出于合作义务,才告诉其他的生物。

玛丽·莱奥尼——娘家姓里奥托尔——走上台阶,然后沿着小径走过来。他可以通过她呼吸的声音知道她的行为。她站在他旁边,穿着件长长的印花棉围裙,一点身形都看不出来,她重重地喘气,手里拿着一碟汤,说:“我可怜的男人!我可怜的男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