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8/14页)

“啊,我可是刚从异国他乡回来呀。”

“没错,可那是你抢跑了。你还没准备好就跑了。你没有按部就班地来。这就是为什么你的旅行没有成功。如果你是个埃及学专家,你就可以走沿尼罗河而上的这条旅行路线。”

“好,这么说我得做个埃及学专家了。我所需要的是得有十年左右时间的准备。”

“瞧你,吃了晚饭,你就这么开心愉快、精神焕发了。你就喜笑颜开,嗨,仿佛这幢楼都是你的了。哈,哈!啊,老弟,你真了不起!”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我带着受捧的得意心情微笑说,“为什么挑选尼罗河呢?”

“对你来说吗?那是因为它不平凡,”克莱姆说,“我一想到你,就得从不平凡方面考虑。就达到的水平而论。”他用上了大学里的词汇。他喜欢用的另一词是“增强”,意思是指给解了一道题的耗子吃东西,以示鼓励。他那又红又大的嘴唇,威胁似的笑声,加上版图似的脸庞和有两条通道似的大鼻子,使他俨然像个君王。“你是向划到船边来的科普特人欢呼的庸俗的人群中的一员吗?你不是。你是个杰出人物。你是个性情中人。在这个凡人的化装舞会上,你像个天使来到我们这班可怜虫之间。”

我连声咄咄,说他信口开河,可是他说,“哦,你先沉住气,我还没说完哪。我下面的话也许会觉得很不中听哩。”

“我们不是处在同一论域。这还不是圣托马斯[7]所说的我的第一内涵水平。我并不是说你就是个天使;只是说我们这些做事按部就班的芸芸众生,生来命途多舛的凡夫俗子,看到你光临舞会时,春风满面,神采奕奕。你有雄心壮志,不过你的志向太笼统。你不够切实具体。你必须切实具体。要知道,拿破仑是这样,歌德也是如此。就拿那位塞斯教授来说吧,他就切身实地对尼罗河作过考察,他对几近一千英里沿河两岸的一切都一清二楚。不论是名称、地址,还是日期,他全都清楚。生命的整个奥秘,全在这些详尽具体的资料之中。”

“是什么使得你突然对埃及兴趣这么大?”我说,“而且我知道自己毛病很多。你不必担心。”

“嗯,当然喽。就连你春风满面的时候,你都焦虑重重。我怎能不知道!我看得出来,你老是自讨苦吃。你需要来点弗洛伊德博士的药。这会对你大有好处。”

“事实上,”我说,现在我心里有点不安,“最近以来,我尽做怪梦。听我说,昨天晚上我就梦见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在某个地方——我有了自己的一幢房子,这就够让人惊讶的,更不用说是怎么一个梦了。我梦见我站在那漂亮的前厅里招待一位客人。你猜怎么着?我竟有两架钢琴。两架像是为音乐会准备的大钢琴。然后我那位温文尔雅的客人——我自己也一样,符合社会规范——他说,‘一个人拥有三架钢琴,太不寻常了吧?’三架!我回头一看,我的天!哪儿来的又一架呀!我一直在想,我家里怎么会有两架钢琴的呢,因为我对钢琴一窍不通,就跟公牛不会缝坐垫一样。这好像是个不祥之兆。不过,这尽管使我心惊肉跳,我还是竭力不动声色。我对那人说,‘没错,是有三架!’仿佛怎么能少过三架呢?因此,我觉得自己像个大骗子。”

“啊,一个多精彩的病例!你会是科学头脑的恒温室。你也可能是个躺在诊察台上的未知事物集大成者。以我猜测,你也许患有高贵综合症,你不肯调整自己以适应现实情况。我看出你处处都表露出这些症状。你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们俩从小就在一起,我了解你和你的心思。还记得你每天总要到议会大厦去吗?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啊,体力智力双全的人!啊,大卫王[8]!啊,普卢塔克和塞内加[9]!啊,威武的骑士!啊,苏仁方丈[10]!啊,斯特拉斯宫!啊,魏玛[11]!啊,唐·乔凡尼[12]!啊,满足了欲望的脸!啊,神一般的人!告诉我,老朋友,我激昂起来没有?”

“你说得对,说得对,”我说。你要知道,我们当时是在中国餐馆那木雕的雅座里,周围的一切都井然有序,融洽友好。当重要的思想不必以独白来表达时,我知道这样亲切交谈是多么可贵。因为除了对自己之外,还能对谁全盘倾吐自己的心里话呢?

“说下去,克莱姆,继续说下去。”我对他说。

“我是在莫特利学校上的四年级。老师是明西克夫人。她总是把你叫到教室前面,再递给你一支粉笔。‘喂,多拉贝拉,你想要闻到的是什么花呀?’哈,哈!有趣极了。这个小多拉贝拉·费恩戈德会闻到憋得喘不过气来,兴奋地转动着她的小眼睛。她会说,‘香豌豆’。这是一种惯常的练习。吸呀呼呀。斯蒂芬妮·克雷茨基呢?她会说,‘紫罗兰,玫瑰花,旱金莲,’”克莱姆手指夹着雪茄,用他那胀大的鼻子嗅着。“你想想那间简陋教堂里的情景,还有那班可怜的小东西,他们肚子里装的是泡菜、面包和猪爪,身上流着移民的血液,发出新洗衣服、薰香肠和自酿啤酒的气味。他们哪儿来的赏花的雅兴啊?哼,见它的鬼!然后,明西克太太会奖给表现好的学生一颗金星,以资鼓励。她牙齿尖尖的,乳房耷拉到肚子上,总爱使劲往废纸篓里吐痰。那些顽皮的学生会说,‘是臭菘,老师,’或者说,‘是野傻瓜花,’或者说,‘破烂。’她听了便会抓住你的脖子,推着你去见校长。可是这些顽皮孩子是对的,谁见过什么香豌豆了呢?嘿,我也曾把尿片别针塞到阴沟盖里去钓鱼,因为我聪明的哥哥对我说,那样能钓到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