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9页)

她说,“哎,你这个疯子!你把人的感情跟别的混在一起了,简直像个野蛮人。把你的这种傻感情留给自己吧,那些蜥蜴根本用不着这一套。要是它们的感情跟你一样,它们就不会是蜥蜴了。它们太笨,所以很快就会绝种。你看好了,要是你死了躺在地上,小蜥蜴就会从你张开的嘴里爬进去捕捉甲虫,就像你是一段木头一样。”

“卡利古拉也会吃我。”

“有可能。”

“那你会把我埋掉吗?”

“因为你是我的心上人,我当然会了。难道你不会这样待我吗?”

她不像露西·麦格纳斯,从来不叫我丈夫,或以其他任何家属名词相称。我有时相信,她对婚姻的观点,除了不具争辩性之外,跟咪咪的如出一辙。

这次关于蜥蜴的交谈不过是有关同一话题的几次谈话之一,渐渐地,西亚使我看清了她想让我明白的东西。任何人也没法使我承认,某种局面由于实在无法改变,便认定是不好的,我却永远在寻找出路,问题是我是个有希望的人还是个傻瓜。可我总觉得,我的德行必须合乎法律。至于她呢,我猜想,对我的这种规规矩矩的希望根本不屑一顾。似乎每当有人对我干了坏事,必然会有消除的办法,否则我便脖子一拐,不予理睬。她责备我这方面的弱点时,说得正中要害;她想以自己的观点来教导我。

我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那些小蜥蜴被啄得鲜血淋淋,让卡利古拉的利爪把那些细嫩的内脏,从它们那色彩精美的身体内揪出,而它却瞪着眼睛,张着尖嘴。

一个星期日的早晨,乐队从黎明时起便在教堂里吹打起来。厨房前的内院里又热又干燥,早饭后——我们吃了只煎一面的鸡蛋——我们便开始驯鹰。听到它的翅膀在火热的空气中扇动,真令人惊叹。杰辛托为我们送来了一只较大的蜥蜴,我们把它用一段钓鱼线拴在木桩上,使它无从逃脱。卡利古拉展开敏捷凌厉的翅膀,在带电的干燥空气和飞扬的尘土中直扑而下,那双尖利的爪子朝蜥蜴抓去。可是,由于钓线长得还足以让这只灵活的动物迅速左窜右闪,同时它还对飞临它头顶的庞然大物张开大嘴,显示出极大的愤怒,接着还猛地朝鹰一口咬去,并吊在了它的大腿上,扭曲着身子奋力进攻,死不松口。这条腿使得卡利古拉变得像阿提拉[6]的骑士一样在空中奔驰。它发出一声尖叫。我相信,它一辈子从没受过伤痛,因此这使它惊恐万分。它急忙把蜥蜴曳掉,直到把它掐得半死不活才走开。见到卡利古拉受到伤害,我心里很高兴,只是不能喜形于色。它用嘴捋理着自己的羽毛,寻找受伤的部位。

西亚对它怒不可遏,满脸涨得通红。她大叫道:“抓住它!把它干掉!”可是,鹰一听到她的叫声,却像往常一样飞回来取食了。由于它已朝她飞来,她只好伸出手臂让它降落。可是她气坏了。“哼,这该死的胆小鬼!我们不能让它被那么一只小蜥蜴就吓跑了。我们该怎么办?奥吉,别为这事咧嘴傻笑了!”

“我没有笑。西亚,是太阳晒得我眯上了眼睛。”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去把蜥蜴拾起来,叫卡利古拉再回去。那可怜的东西已经快死了。”

“杰辛托,去把那只蜥蜴砸死。”西亚说。

那孩子高高兴兴地光着脚从棚屋里跑出来,用石头砸那动物的头。我把砸死的蜥蜴放在我的防护手套上,卡利古拉没有拒绝飞过来,可是它不肯吃那蜥蜴。它只是叼着它猛晃了几下,接着就把它甩到地上。我再次把那满身尘土的死蜥蜴递到它的嘴边,它还是如法炮制。

“哼,这该死的东西!快把它弄走,别让我见到它!”

“哎,西亚,等等,”我说,“它以前从没遇见过这种事。”

“等等?它从蛋壳里出来也只有一次。它得出多少次呀?它应该有这种本能。我真想拧断它的脖子。要是一只小蜥蜴咬了它一口就这样,那它怎么能跟大蜥蜴斗呀!”

“可要是你受了伤,你会怎么样?”

不过,我这又在滥用人情了,她直摇头。她认为,凶残的本性是不应该像这样的。

我把鹰放回到水箱上,渐渐地我使西亚的心平静下来。我说,“你已经把这只鹰训练得很不错了。你决不会失败。我们一定能成功的,绝对没有问题。总之,它不一定得像它的长相那样凶狠。它毕竟还是只幼鹰。”

到了下午,她的怒气终于消了,第一次提议去教堂广场的欢乐酒吧喝一杯。每当她对卡利古拉生气,我就有点觉得我跟它一起挨骂似的。

尽管如此,当我们进屋去换衣服,准备星期天下午去教堂广场,西亚显得特别恩爱。她脱掉衣服,外衣质地粗陋,内衣是丝绸的。当我在酷热的阴凉处,光着上身坐在五光十色的瓷砖上脱靴子时,她浑身一丝不挂,嘴里叼着一支烟卷,异样地望着我出神。我走过去把头埋在她的胸脯间。可是我心里清楚,我们虽然都在相爱,但各自的目的有所不同。她的用意在于行动,爱使你为行动做好准备,然后使你获得自由。这正巧跟卡利古拉有关。它对她的作用正是如此。可是,她现在怀疑它只爱送到嘴边的肉,而不喜欢自己去猎食。她也许对我也产生了同样的疑虑,不知我能否从爱进而采取行动,做必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