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6/25页)

“他很可能会去警察局报案,宣誓控告属实,弄出张拘捕证来。”哈贝说。

这时西蒙已放下手抢,听哈贝这么一说,他喘了一口粗气说:“给纳佐打个电话。”他这是冲我说的。以往我总是忍气吞声地强忍着,通常都遵从他的吩咐去做。他已经不再亲自查找电话号码和拨号,要等电话拨通,对方已经等着时才拿起话筒。然而这一次我却一动不动。我交叉抱着双臂,顾自站在磅秤旁。他板着脸暗暗把这事记在心上。哈贝为他找到电话号码。

“纳佐!”西蒙说,“我是马奇。你好吗?什么?不,天太冷,我没那个劲。听我说,纳佐,我们这儿刚才出了点麻烦,有个傻瓜煤商用铲子打我的工人。什么?不,他喝得烂醉了,把一车煤全都倒在我的秤台上,害得我们停工一小时。你注意,他可能会去你那儿报案,因为我揍了他几下。替我关照关照他,好吗?把他关进笼子,关到他脑子清醒为止。我保证是实情,我有好几个证人。你告诉他,要是他打算以后对我报复,你就永远把他关在里面。他是在二十八街的教堂附近做买卖的。替我办好这件事,好吗?”

纳佐果然帮忙,久辛斯基在拘留所里给扣了几天。我下次见到他时,他毫无报复之意。他仍来买煤时,伤口上还结着硬疤,而且规规矩矩的,我知道西蒙在一旁察言观色,只要稍有不对头,他就会动手。可是久辛斯基一点没有想寻事儿的迹象。纳佐或纳佐手下的人,已在地窖下面的囚室里把他吓怕了,而且在他肩上用铅丹烙了一下以示警告,若是下次再被带进来,就会整个儿给收拾掉。他甚至还得再回到这儿来做顾客。而西蒙,他也懂得怎样来敲平这枚钉子。圣诞节时,他给久辛斯基送去一瓶戈登牌杜松子酒,给他太太一盒棉花包形状的新奥尔良山核桃糖。她对西蒙说,这对久辛斯基是个很好的教训。

“当然,”西蒙说,“他现在满意了。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地位。当初他挥动铲子时还不清楚,而是想知道。现在他知道了。”

西蒙为的是要让我看看,他在处理这类危急的事情时是多么恰当圆满,相比之下——因为懦弱胆怯——我是处理得多么糟糕。久辛斯基一开始闹事,我就本该把他压下去。可是我没有当机立断,不够勇敢,不懂得像久辛斯基这样的人,必须用手枪来镇服他,把他关进牢房,要是不打算让他变成斯蒂尔基尔德号上威吓众船长的叛兵的话。结论很清楚,我跟露西·麦格纳斯的事进程不快,就是因为有这些弱点。要是我敢作敢为,实际上成了她的丈夫,其余的就只是形式而已。可是我没有走上这关键的一步。为了爱情,我也许有可能这样做,但决不会以此来达到别的目的。

因此,我在煤场里的处境更困难了。西蒙老是给我添麻烦,既为了我好,也为了不让他自己不快。这阵子,他自己也说不清他究竟有多少大事能做,而且还千方百计找借口试验一番。最近,他有时在早饭时琢磨下一步新的策略,这也许使得他把全部心思扑在那些最基本的细节上,或者是那些以吨计的小笔买卖上;要不就只是稍微考虑一下大原则,把细节全都留给下属们去处理——只要他们(主要是我)可以信赖的话,他就会这样做。有时他又想做个有钱的耶稣会教士;或者是想凭个人奋斗白手起家;这最后一着是他最不坚定的想法,但却一直缠着他挥之不去。我对他说:“哦,可你不是亨利·福特[14],你毕竟已经娶了一位有钱的姑娘。”“可问题是,”他说,“你得受多大的罪才能弄到钱,得下多大的工夫。并不像阿尔杰[15]的书中说的那样”——这使我想起西蒙曾多么爱读书——“用一枚五分硬币起家,结果发了大财。可要是你搞到一笔钱,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来个孤注一掷?”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探讨,而且像这样的讨论,我们之间是越来越少了。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得从他那厌恶的眼睛中看出他的理论是什么,我在哪些地方没有符合他的理论,在哪儿没跟上,落后了,或者理解错了。

所以,那些日子我倒霉透了,在那种特殊心境里,有的只是煤场的形状,围栏的样子,煤堆,机器,磅秤窗,还有我司秤的地方那根有黑色刻度的黄铜长秤杆。这些东西,以及干活的人,买煤的人,来办事的警察,机械设备和铁路运输经纪人,推销员,全都钻进我的脑子里。我决不能报错价,算错账,或者在交易中出任何差错。咪咪·维拉斯有天夜里听到我说梦话讲到价钱,便跑到我房里来问我是怎么回事,就像在电话里交谈似的。到了早上,她把那些价格报给我听,结果一点也没错。“兄弟!要是你做梦全梦见这些,”她说,“那你的日子一定过得够戗。”要是我愿意的话,我真想坦白承认事情比这更糟,因为西蒙已打定主意要以最严厉的态度对待我,派给我的差使,难度不亚于取得赫斯珀里得斯[16]的金苹果,我不得不为煤渣的事跟管理员争吵,还得摆平他们,对他们贿赂,用啤酒巴结客户,跟经纪人争论运输过程中的损耗容许量,在一片喧嚷的银行里办理手续繁杂的存款,每个人都匆匆忙忙,脾气急躁。除此之外,遇上人手突然短缺时,我还得到小旅馆里去找装煤工,或者到麦迪森街的贫民窟里去求人帮忙。我甚至还不得不到陈尸所去辨认尸体,因为人们发现有个中枪死的人衬衣口袋里,有一只我们煤场的空工资袋。他们掀起他身上的那块粗糙发皱的裹尸布,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他的躯体黝黑僵硬,好像在盛怒中突然死去,双拳紧握着,两腿已经变形,嘴张着,像在喊叫什么,这就是我所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