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7/25页)

“你认识他吗?”

“这是尤拉斯·帕吉特。他在我们那儿干活。他出了什么事了?”

“他们说,是她的女朋友开枪打死他的。”他指出死者胸部的伤口。

“他们抓住她没有?”

“没有,他们根本没去抓她。他们从来不管这种事。”

西蒙所以派给我这项任务,因为他说我反正要开车接露西出去玩,在回家途中可以顺便办一办这桩事。回家后,我急急忙忙地换上衣服,只是洗了洗脸上、脖子上和耳朵上明显的脏处,别的地方都来不及洗了,从脚跟和脚上起,全都沾满煤场里的煤粉。就连眼角处也还留有我没擦到的黑乎乎的地方。我尽管肚子很饿,可是已经来不及吃东西,因为在陈尸所里花了不少时间,而露西正在等着我。外出办任何事我都没把车开得这么快过,在西大街和麦迪森街的交叉口上险些出了事,向下坡滑行了好长一段路后,我的庞蒂亚克打了转,结果尾部撞上了一辆电车。电车司机在四十码外就看到我了,连忙把车停在铁路桥下的斜坡上,所以撞得不厉害,只是把车尾灯撞碎了,没有发现其他地方损坏。骤然间聚拢来的人纷纷为我庆幸,每逢这种场合总会聚集起一群人的。他们都说我真是幸运,我对此付之一笑,急忙钻进车中,操起方向盘继续赶路。我得意洋洋地驾车到了麦格纳斯家,驶过黑暗的车道,来到尚有积雪的门廊前。我信心十足地吹着口哨走进屋内,把大衣往门内的凳子上一扔,衣袋里的那串钥匙发出悦耳的响声。可是,当露西的哥哥山姆递给我一杯酒时,我突然恍若回到了陈尸所,速度之快大大超过了我来时的车速——我这是空肚子闻到威士忌的酒味造成的——同时也回到了撞车的地点,这使得我沾满煤粉的双腿虚弱发软,无力站住。我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露西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山姆像乙级影片里的主人公一样走到我跟前,他毕竟还是担心,生怕他那位逗人喜爱、乳峰高耸、布娃娃似的妹妹委身给一个孱弱的人。与其说是同情,还不如说是出于这种关心,他俯身望着我,他身上的那件条纹晨衣紧绷在他的臀部。

“我脸色苍白?”我强打起精神说,一面抬起头,“也许是因为我没吃东西吧。”

“哎,真傻。多久没吃了?哟,都九点钟了。”她打发山姆去厨房向厨子要块三明治和一杯牛奶来。

“我还撞了车——差一点出事。”山姆走后,我对露西说,跟她讲了事情经过。

我猜不透是哪种念头在她脑子里占了上风,是深切的关心,还是突然产生的顾虑,认为我是个约拿[17]——眼下我还是个令人愉快的情人。她的预见能力训练有素,每当她需要运用它时,比如在目前,她一定看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即使不是苦难的深渊,也将是厄运不断。“车子损坏得厉害吗?”她问。

“只撞坏了一点。”

她不喜欢我这种含糊的回答。

“是车尾的行李箱?”

“我不太清楚。车尾灯撞碎了,这我知道。别的在黑暗中难以看清,不过大概没有多大问题。”

“今天晚上开我的车去,”她说,“我来开车。你刚出了事故肯定有些紧张。”

于是我们开了她父亲新近送她的敞篷车去北区参加舞会,后来把车停在巴哈教寺院附近的一大片阴影里,在那阴冷的宗教建筑脚下和支离破碎的月光中,互相抚弄、扭动、颤抖。一切似乎都像往常一样,其实不然,要么由于她,要么由于我。我们回来后,她替我担心,要再看看车子损坏的情况。我不愿跟她一起俯身在车后用手指去指出一个个凹痕。我只是用她的车头灯作了检查,接着就关了灯。随后我们来到厅堂里,我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又跟她亲昵地爱抚,确知她还爱着我时,我知道还有一个使我们难以亲密无间的隔阂。她预感到西蒙一定会为汽车撞坏的事大发雷霆——他果然如此——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西蒙的看法可能跟她不谋而合。她不知怎么总对我存有戒心,认为我另外还有想法。我虽然可以吻她的肩膀,抚弄她的乳房,但在那陈设华丽、部分有月光映照的厅堂里,再也没有以往的亲密劲了。老头子正在楼上用鼻子嗅着,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他都保持着警惕。

第二天早上,天色灰黄,淅淅沥沥下着雨,寒气袭人,喷油式火炉又在屋内散发出难闻的闷热,早晨还没过去,我便已筋疲力竭了。我毫不怀疑,一定有办法能像上涨的洪水漂浮起小树枝一样承受这所有的一切,如果你决心要使自己的精力那样横溢四泄,陈尸所和汽车的重压取决于你所具有的水压的承受力。当拿破仑乘坐盒式雪橇从冰天雪地的俄罗斯逃出时,他部下的士兵横尸遍野,身上盖满雪,犹如一群群绵羊,他跟科兰古侯爵[18]谈了整整三天,科兰古因为耳朵上扎着绷带,大概听不大清楚——他的主人也没法玩揪他耳朵的老把戏了——但是从主人那张浮肿的脸上,看出他心胸的深邃,上面漂浮着整个欧洲的大小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