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9页)

中饭时间早已过去了,下午已过去很久,她才走出房门。她的腿上有一处裹着厚厚的绷带。她沿着屋内惯常走的路走过,从客厅壁炉边到通向厨房的小过道铺的鹦鹉色地毯,已经磨损得露出根根绳线,厨房里亚麻油毡经常踩到的地方已变成褐色,这主要是她那双脚和那双灰石色拖鞋在那上面踩踏了十来年的结果。她重又换上平日穿的衣服和围巾,因此看上去像是一切都已恢复正常,或者近乎正常,可实际上是一种神经紧张的沉默。她的脸由于竭力想保持镇静,变得十分苍白,仿佛真的因失血过多,或者是因看见血失去她长期以来的女性的沉着。她一定是由于极度惊慌害怕才锁上房门的。然而显然她主意已定,尽管脸色苍白如旧,她必须复出行使自己的权力。但是,毕竟已经有所失落。就连那只疲惫气喘、眼圈四周白毛已变成褐色的老母狗,也用它那咔哒咔哒的爪子慢慢走了一程,仿佛已经意识到新时代正在推动旧统治的末日到来。到那时,议员和大臣们将目睹自己的威风荣耀寿终正寝,眼下,罗马教皇的瑞士卫兵和罗马皇帝的禁卫队员们已经惶惶不可终日。

接着,我开始抽出全部时间陪伴乔治度过最后一个月,用雪橇拉着他四处跑,带他逛公园,还到加菲尔德公园的温室看柠檬花开。管理机构已经行动起来,最后的努力也无济于事。鲁宾一向说乔治还是进福利院比较好。他带来了委托书,妈由于西蒙没有支持她反对老太太(恐怕即使西蒙支持,也阻拦不了她,因为老奶奶采取了断然行动,她是凭着预感会有祸事发生的冲动来执行这一方案的),只好在上面签了字。不,我深信,没有办法能拦住劳希奶奶。现在不行,这次不行。经过全面考虑,不论有多伤心,还是把小家伙送进福利院较为明智。正如西蒙所说,这件事现在不做,将来我们自己也得做。可是老太太完全没有必要硬搞,做得这么不聪明,一股霸道作风。这是我们所不懂的一些东西引起的:失望的心情,因自寻的烦恼和自尊心受到打击气得发了昏,损害她判断力的风烛残年的孱弱,也许是倔强精神的一声尖叫,或者是盲目地从内心深处冒出并正在飘落的人类进取心中的一个气泡。

我怎么知道?不过,把乔治送走的方式,本来是可以不同的。

通知书终于来了,说福利院里有个名额给他。我只好去海陆军合作社给他买了只提包——一只棕黄色、哈巴狗式的旅行包,是我能买到的最好的一种。这提包他将要用一辈子,我要买得让他非常适用。我教会他怎样扣扣子。怎样开锁。他去的地方自然会有人帮助他,不过我想,他以后从一个地方调到另一个地方时,有些事应该自己能做。我们还在服装店给他买了一顶帽子。

那是个春天来迟、没有太阳、却在融雪的天气。树木和屋檐滴着水。他戴着那顶大人的帽子,穿着没有穿妥帖的大衣——似乎没有觉得肩膀处必须拉正——看上去长大了,像个出门的人。说实在的,他长得并不赖,像个经过长途跋涉的旅客,脸色苍白、心力交瘁、虚弱清秀。看到他这模样,真让人伤心得想哭。可是谁也没有哭,我说的是我们俩,当时送他去的只有我妈和我。西蒙早上离家时,在他头上亲了亲,说了声:“再见了,小老弟,我会去看你的。”至于劳希奶奶,她在房间里没出来。

妈说:“去告诉奶奶,我们要走了。”

“是我,奥吉,”我在老奶奶门口说,“全都准备好了。”

她回答说:“好了?那就走吧。”这次,她的口气还像以前那样急躁干脆,然而没有你可以称之为真正命令的那种响亮、明快。房门锁着,我猜她正躺在羽绒褥垫床上,裹着围巾,套着拖鞋,她在敖德萨生活时的那些小摆设,摆在她的梳妆台上,食品柜上,挂在墙壁上。

“我想妈是要你话别一下。”

“有什么好话别的?以后我会去看他的。”

她没有勇气出来看一看她为求继续掌权一手造成的结果。这拒绝和乔治话别,如果不是衰老虚弱和心力交瘁,又能作什么解释呢?

妈终于气得直发抖,这是性格软弱的人受到很大刺激才会有的。她似乎下定决心,要那个老太婆向乔治话别。可几分钟后,她独自一人从老太太的卧室里走了出来,厉声说:“把提包拿上,奥吉,”我知道她气的不是我。我抓住乔治宽袖筒里的手臂,经前室走出门外。温尼正在门口的石松丛中睡懒觉。我们出去时,乔治轻轻地咬住自己的嘴角。一路上乘的都是汽车,花了不少时间;一共换了三次车,最后一程是在西区,经过诺文森先生的裁缝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