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9页)

总的说来,我们相处得很好。他对我的幼稚无知宽厚相待。在我害了相思病时,曾得到他和吉米的不少帮助。我的病有着典型的症状:不思饮食,心神专注,日夜渴慕,讲究外貌,精心打扮,自感无能,以及满脑子电影里学来的念头和流行歌曲中的词句。我的意中人名叫希尔达·诺文森,她个子颇高,但脸蛋较小,面色苍白,且有其他肺弱的症状,说话声音轻而快,羞羞答答。我从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只是笨拙地装作偶然从旁经过。内心兴奋得怦怦直跳,热流痛苦地在周身沸腾。我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她身旁走过时,看起来似乎无动于衷,仿佛心里正在想别的事。她有一张俄罗斯人的脸型,灰白的双眸低垂,不愿直眼看人,就像那些年纪较大的女人。她穿一件绿色上衣,抽烟,走在路上时胸前抱着一摞课本,脚穿开面套鞋,鞋扣丁当作响。那双开面高筒套鞋迈开的脚步和快速的丁当声,对我这为爱所苦的人,犹如枝枝火热的飞镖,直射我的心窝,使我如痴如狂,直想立刻跪倒在她面前。后来,待到我懂事多了,失去了这份虔诚,色欲之心便占了上风。在那些初恋的日子,我一味渴求风度的优雅,感情的纯真,而我在有关爱的一切物质条件方面是颇有底子的,这也许是由于遗传。

我没有想到希尔达会因我对她的盯梢而感到飘飘然,当克莱姆和吉米告诉我这一点时,使我大为惊讶。我在走廊上跟踪她,看篮球赛时设法钻到她背后,还加入幸福联谊会,为的是每星期一次放学后能跟她在同一房间里待上一小时。她乘电车回家,我就站在车后门的梯阶上受罪。她从前门下车,我就急忙从后门跳下,跳进积得厚厚的污雪,跳到西区街湿透的灰黑木板上。她父亲是个裁缝,家就住在铺子的里面。希尔达走进门帘——她进去后干些什么呢?摘下手套?脱掉套鞋?喝杯可可?抽支烟?我自己不抽烟。摆弄摆弄她的书?诉说头痛?向她母亲吐露说,我在一个冬日的下午,身穿羊皮袄,脚步沉重地在她家那条阴暗街道的微光中踯躅?我想她不会那么做。她那位做裁缝的父亲也不像知道我守候在那里。他是个瘦骨嶙峋、不修边幅、弯腰弓背的男人。他正在店堂里忙着用针把衣服别住,用水湿润,然后烫熨平整,已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尽可以朝他看个仔细。不知怎么的,希尔达一进了屋,便再也不出来了。她就那么待在家里,似乎已没有出来的必要。

“让人着迷的妞儿有的是!”克莱姆·丹波皱起鼻子奚落说,“我带你去嫖一次妓女,你就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说,我当然没有答腔。“那么我替你写封情书给她,”他自告奋勇说,“请求跟她约会一次。只需跟她溜达一回,吻她一次,你就一定会倒胃口的。你就会看出她有多笨,而且人也长得不漂亮。她的牙齿糟透了。”就连这我也谢绝了。“好吧,那就让我来对她说。我会告诉她,要她趁你眼睛还瞎的时候把你抓到手。她决不可能搞到比你更帅的了,这一点她自己心里一定很清楚。你怎么会看上她的?是因为她抽烟吧,我敢肯定。”最后,吉米说:“别再烦他了,他喜欢单相思。”说罢两人都猥亵地握住自己的生殖器,在克莱恩家的起居室里乱蹦乱跳,在家具上东碰西撞;那起居室是我们经常聚会的场所。但是我无法扼制心中的渴念,在那阴郁的下午,我依旧怀着仰慕的心情,伤心地在裁缝铺对面的街口转悠,或者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像根涂上颜色的木桩。她那位骨瘦如柴的父亲,佝偻着身子,一直在忙着穿针引线,想必不会去留意通过那灯光通明的窗口,自己会把怎样的形象映到街上。她那个瘦小的小妹妹,穿一条黑色运动裤,在用一把大剪刀剪纸。

过了好几个星期,这种炽热的单相思才渐渐有所减缓,但我在家里却仍然失宠。在这段恋情来袭期间,我挣的钱极少,我的处境当然也就无从改善。西蒙现在进进出出的,行动颇为古怪,又不便问他,因为他正忙于工作。我们不再回家吃午饭,因此,以前我们中午回家做的杂活,都得由妈来承担:搬煤、遛狗、去学校接乔治,还有在洗衣服的日子独自拧干被单等等重活。由于增加了许多活儿,她越发变得瘦弱憔悴。不管怎么说,家里已出现混乱的、不受管束的状态和气氛。掌权的虽因年迈行动迟缓,然而暗中正在策划恢复宫廷旧状,在朝臣们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收拾他们。

“啊,奥吉,怎么?你活儿干完了?”老奶奶冲着我说,“没活干了,呃?你想一辈子靠慈善机构救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