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木偶剧(第3/3页)

夏尔的朋友都很高兴想象这个场景,凯列班停顿了一会才打断这有趣的静默:“可是,这丝毫没有说明斯大林为什么用可怜的前列腺病人的名字来命名那座德国城市,在那里住一辈子的是那位著名的……那位著名的……”

“伊曼努尔·康德,”阿兰向他提示说。

阿兰发现斯大林被人误解的温情

一星期后,阿兰在一家餐厅(或是夏尔家里,我记不清了)又见到他的朋友们,他立即打断他们的闲聊:“我要对你们说,斯大林把加里宁的名字献给康德的那座名城,并不是不可解释的。我不知道你们可能找到什么样的解释,在我看来解释只有一个:斯大林对加里宁怀有一种特殊的温情。”

他在朋友脸上看到又惊奇又欢愉的表情很得意,甚至使他来了灵感:“我知道,我知道,温情这个词跟斯大林的名声不合拍,他是本世纪的路西法,我知道,他的一生全是阴谋、背叛、战争、监禁、暗杀、屠杀。我对此没有异议,相反地我甚至要强调这一点,要把这件事弄得明明白白:面对他容忍的、干的、经历的那些数也数不清的伤天害理的事,在心灵上已不可能有同样巨大容量的同情了。这可是超出了人的能力!为了能够过他过的那种生活,他只能麻醉然后完全忘记他的同情功能。但是面对加里宁,在那些远离杀戮的短暂间歇,在那些闲聊休息的温馨时刻,一切都改变了:他面对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痛苦,一种小小的、具体的、个人的、易于理解的痛苦。他瞧着他的同志在受苦,他带着温和的惊觉,感到内心有一种微弱的、谦卑的、几乎陌生的,反正是已经忘怀的感情在苏醒:对一个受苦的人的爱。在他狂暴的一生,这个时刻好像是在缓口气。斯大林的心里温情升起,加里宁的膀胱尿憋加急,两者保持同一节奏。对斯大林来说,重新发现他长期以来早已停止体验的一种感情,有一种不可言传的美。

“把柯尼斯堡改为加里宁格勒,”阿兰又继续说,“这个奇怪的命名,我看这才是唯一可能的解释。这事发生在我出生前三十年,我还是可以想象那时的情境:战争结束了,俄国人把德国一座名城兼并到他们的帝国,必须用一个新名字使它俄罗斯化。不是随便起一个就可以的!必须采用一个响彻全球的名字,声势显赫令敌人无话可说!这样伟大的名字在俄国有的是!叶卡捷琳娜二世!普希金!柴可夫斯基!托尔斯泰!我不说那些征服了希特勒的将军们,他们在那个时代到处受追捧!那时候怎么理解斯大林选择这么一个庸才的名字呢?他怎么竟作出这么可笑的一个决定呢?对此只可能有几种私密与感情上的理由。我们知道这些理由:他温情地想到眼前这个为他受过苦的人,他要感谢他的忠诚,犒赏他的热忱献身。要是我错了——拉蒙,你可以纠正!——在这个短暂的历史时刻,斯大林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物,这点他知道。他感到一种不怀好意的喜悦,要在各国总统与国王中间,成为唯一一位能够嘲弄雄才大略、勾心斗角政治的严肃性,唯一一位能够自作主张,作出一个绝对出于个人喜爱、随心所欲、缺乏理性、可笑之至、荒谬透顶的决定的人。”

在桌上放着一瓶打开的红酒。阿兰的杯子已经空了;他灌满,继续说:“现在对你们讲这个故事,我看到这里面有一个意义愈来愈深刻。”他喝了一口,然后继续说:“为了不弄脏自己的内衣而受苦……当上了清洁卫生的殉徒……击退在生、在涨、在前进、在威胁、在进攻、在憋死人的一泡尿……还有哪一种英雄主义更为通俗、更为人道呢?我才瞧不起我们那些名字给马路冠名的大人物。他们出名是来自他们的野心、他们的虚荣、他们的谎言、他们的残酷。唯有加里宁其名留在人们的记忆中,是纪念每个人都有过的一种痛,是纪念一场绝望的斗争,这场斗争除了对自己从未对他人造成过痛苦。”

他结束他的演说,大家听了都很感动。

一阵沉默后,拉蒙说:“阿兰,你说得合情合理。我死后,要每十年醒来一次,来证实加里宁格勒是否还是加里宁格勒。如果依然不变,我跟人类还是意气相投的,跟其重归于好后再回到我的坟墓里去。”


  1. [1]Lucifer,又译路济弗尔,本意为光之使者,指启明星、晨星、金星。早期基督教以此来称呼堕落之前的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