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 房子(第2/5页)

他们白天黑夜都能看见我

度过美好欢乐的时光,

他们不知道我所经历的……

一个油漆工说:“那就是我,孩子。外表欢乐,心里流泪。”而他甚至从没笑过或微笑过。而对阿南德来说,那不停地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歌曲回响在空荡荡的散发着涂料气味的房子里,永远带有一种不确定、恐吓、空落的色彩,那些歌词有一种可以信手拈来、永远不会落伍或过时的象征主义色彩:“外表欢乐”,“每个人自己的一切”,“到那时候”,“去年夏天我们做的事情”。

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花销。城市的这个地区还没有铺设下水管道,房子有一个化粪池。油漆工还没有离开,化粪池就已经堵塞了。抽水马桶漫溢起泡,院子里也跟着起泡,整条街都臭不可闻。他们叫来了卫生工程师,重新修了一个化粪池。到此时毕司沃斯先生借来的钱已全部花光,莎玛不得不从接收寄宿者的寡妇柏丝黛那里借了两百元。

但是他们终于可以离开图尔斯家的房子了。他们雇了一辆卡车——又要花钱——把所有的家具都装上车。他们吃惊地发现司空见惯的家具装在卡车上突兀地暴露于街面时,看上去那么陌生、破旧而难看。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搬家。他们积聚了一生的家什:橱柜(硬邦邦地结着一层又一层清漆的厚壳,上面有各种颜色的油漆,纱网已经破了,被填塞着),黄色的厨房桌,装着无用的玻璃和断裂的帽钩的帽架,摇椅,四柱大床(床被拆掉了,一点也不起眼),莎玛的梳妆台(靠着驾驶室,镜子被拆掉,抽屉也被抽出来,露出里面没有上漆和上光的木头,虽然经过数年,木头看起来仍然是簇新的),书架和写字台,赛尔菲尔打造的书架,斯林百金床(床头靠上有一朵粉红色的昭示亲密的玫瑰),玻璃橱柜(从图尔斯太太的客厅里搬出来的),穷木匠打造的餐桌(面朝下躺着,桌子腿上缠着绳子,上面放着抽屉和箱子),打字机(仍然是鲜艳的黄色,毕司沃斯先生曾经打算用打字机为英美的报纸撰写文章,曾经用这台打字机给理想学校写文章,给医生写信)。他们一生添置的家具过去一直被零散地放置着,根本不引人注意,现在所有的家什都被放在卡车的车厢里。莎玛和阿南德搭乘卡车。毕司沃斯先生开车带着女孩们,她们随身带着一些裙子,害怕打包装箱时会损坏它们。

那天傍晚他们只来得及打开行李。莎玛在厨房里简单地准备了一顿晚餐,他们在杂乱的餐厅里吃饭。他们很少交谈。只有莎玛无拘无束地走动说话。床被放置到楼上。阿南德睡在阳台上。他可以感觉到地板在身下朝那令人厌恶的砖墙倾斜。他把手放在墙上,似乎那样能让他感觉出墙壁的重量。每一个脚步,特别是莎玛的脚步响起时,他都能感觉地板在震颤。闭上眼睛时,他感到天旋地转。于是他匆忙地睁开眼睛,向自己证实地板没有继续塌陷,而房子仍然矗立在那里。

每天下午,他们都能看见一个印度老头在隔壁房子的阳台上心满意足地摇着摇椅。他有一张方脸,眼睑厚重,几乎像个华人;他总是显得无动于衷、昏昏欲睡。但是当毕司沃斯先生因为想要睦邻友好而跟他打招呼时,老头的脸立刻就明亮起来,他在摇椅上向前探着身子说:“你可做了不少修复呀。”

毕司沃斯先生借此机会来到老头的阳台上。老头的房子崭新而结实,墙壁厚实,地板坚实而平坦,房子各处的木构件都整齐完好。房子没有栏杆,一个用生锈的瓦楞铁和灰黑色木板搭制的棚子紧靠着房子后部。

“你的房子不错。”毕司沃斯先生说。

“靠上帝的赐福,还有孩子们的帮忙,我们建了这房子。正如你看见的,我们还要搭栏杆,修一间厨房,但是还要等到合适的时候。你可要做不少补修工作。”

“到处都有些毛病。化粪池的事情真对不起。”

“你不要因为那个觉得抱歉。我以前就料到要发生这种事情。那是他自己建造的房子。”

“谁?那个人吗?”

“不仅如此。他一个人建造了整座房子。他在周六周日和平时下午来修的。那就像是他的一个癖好。我可没有看见他雇用什么木匠。我最好提醒一下你。电线也是他自己铺的。那人根本不负责任,伙计。我不知道市议会怎么会认为这样的房子合格。那人用各种各样的树干和树枝做椽子和横梁。”

他是一个上年纪的老人,为在晚年在儿子们的帮助下建造了一座坚固结实的房子而心满意足。他过去的一切都堆在房子后面的棚子里,在街上那些毁坏的木头房子里。他的话中只带着一种成就感,而不是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