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寄身喧嚣(第5/22页)

一天傍晚,他穿着背心短裤躺在斯林百金床上看书,试图不理会寄宿孩子们的嗡嗡声和尖叫声,以及W.C.塔特尔的新唱片。那张唱片是一个叫鲍比·布瑞恩的美国男孩唱的《当河上出现彩虹的时候》。有人走进房间,毕司沃斯先生背冲着门口,在一片喧哗之中,他懊恼地高声询问是谁挡了他的光线。

是莎玛。“快起来穿上衣服,”她兴奋地说,“有人来见你。”

有一刻他惊慌失措。虽然他一直对自己的地址保密,但是自从他成为贫困调查员之后,就不停地有人跟踪他。有一次,他刚刚从家里推出自行车,就撞见了一个申请救济的人。他假装自己是在做调查,为了做得更逼真,他当街访谈并记录了那人的一些情况,保证会尽快前往调查,终于摆脱了纠缠。

此时他回头一看,发现莎玛在微笑。她的兴奋中夹杂着一种自我满足感。

“谁?”他问,从床上跳下来,髋骨磕在餐桌上。站在桌子和床之间,他无法弯腰找自己的鞋子。他又小心地坐在床上,摸索出一只鞋。

莎玛说要见他的人是矮山来的寡妇们。

他放松了。“我不能在外面见她们吗?”

“她们有私事。”

“但是我怎么可能在屋子里面见她们呢?”这是个问题。寡妇们将不得不站在门口,而他则要被迫站在床和桌子中间的狭窄的过道里。无论如何,现在是晚上了。他拽出枕头下的棉布床单裹在身上。

莎玛出去叫寡妇们进来,五个寡妇几乎同时涌了进来,她们穿着最好的衣服,脸上因为日晒雨淋而十分粗糙,神情严肃且举止诡秘,就像每次她们有所谋划时的样子,虽然所有的谋划都失败了:养鸡场,牛奶场,养羊,种蔬菜。

毕司沃斯先生把被单一直裹到胸前,抓搔着他的一只赤裸松弛的胳膊。“没法让你们坐下,”他说,“除了桌子,没有地方可以坐。”

寡妇们没有微笑。她们的严肃感染了毕司沃斯先生。他不再抓挠胳膊,把被单掖到腋下。只有莎玛一直微笑着,在寡妇们中间,她身上穿的带补丁的肮脏的家常衣服十分醒目。

年长的寡妇苏诗拉走到床脚,开了口。

她们能不能领取救济?

她不慌不忙,显然经过考虑。

毕司沃斯先生尴尬得无法回答。

当然,苏诗拉说,她们不可能都拿到救济,但是能不能有一个人领取呢?

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她们怎样困窘,她们是他的亲戚。但是她们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大老远地从矮山赶来,他不能就干脆地拒绝她们。“那你们的姓名呢?”他问。

她们已经考虑过了。不提图尔斯的名号。她们可以用夫姓。

毕司沃斯先生迅速转着脑子。“但是那些读书的孩子呢?”

她们连这个也考虑到了。苏诗拉没有孩子。至于照片:面纱加上眼镜和一些脸上的饰物,不会让人认出她来。

毕司沃斯先生想不出其他有效的拒绝理由。他慢慢地抓挠着自己的胳膊。

寡妇们严肃地盯着他,然后开始用谴责的目光盯着他。随着他的静默,莎玛脸上的笑容变得牵强,最后,连她也用谴责的目光盯着他。

毕司沃斯先生拍了拍他的左胳膊。“这会让我丢饭碗的。”

“但是那次,”苏诗拉说,“你当‘营救者’的时候,你给你的母亲、你的哥哥们和所有的孩子都发了代币。”

“那不一样,”毕司沃斯先生说,“我很抱歉。真的。”

五个寡妇沉默了。有相当长时间,她们一动不动,瞪着毕司沃斯先生,一直到她们的眼睛空洞无神。他避开她们的眼睛,摸索着香烟,拍打着床铺,直到火柴盒发出咔嗒的声音。

苏诗拉开始长长地叹气,寡妇们盯着毕司沃斯先生的前额,一个接一个地叹气,摇起头来。莎玛恼羞成怒地瞪了毕司沃斯先生一眼。然后她和寡妇们走出门去。

楼上有一个孩子在挨打。W.C.塔特尔的留声机在播放“在一个夜色甜美的晚上”。

“我很抱歉,”毕司沃斯先生冲着最后一个寡妇的后背说,“但是我会丢工作的。抱歉。”

他真的感到抱歉。但是即使她们不是他的亲戚,他也无法让人相信她们需要救济。这个女人住在她母亲的领地里,住在她母亲的三座房子中的一座房子里;她的一个弟弟在英国学习医科;而她的另一个弟弟在南部的势力越来越大,他的名字常常出现在报纸上,出现在闲言八卦栏目里;他也因为商业贸易和政治言论出现在新闻栏目里,还有他做的流行广告(“特立尼达图尔斯剧院自豪地推出……”),怎么可能有人认为这个女人需要救济呢?

不久之后,毕司沃斯先生又遇到了另一个让他心烦意乱的请求。请求他的是阿扎德的哥哥布罕戴德。自从布罕戴德为了他那个情妇离开波各迪斯的酒屋,来到西班牙港之后,毕司沃斯先生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只是从布罕戴德的儿子杰格戴德那里听说布罕戴德生活困窘,忍受着贫穷的煎熬。他们是亲戚,毕司沃斯先生同样也无法说服别人给他救济,因为他的弟弟是这个殖民地最富有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