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绿谷(第12/34页)

“你想和我一起走吗?”

阿南德没有回答。

他们一起下楼来到大厅。

毕司沃斯先生说:“喂,莎玛,不要让这孩子再下跪了,你听着。”

寡妇苏诗拉说:“我们小时候,因为类似的事妈让我们跪在磨子上。”

“哦,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和你一样,仅此而已。”

苏诗拉既没孩子也没丈夫,现在又没了图尔斯太太的庇护,她急匆匆地跑上楼,抗议自己被人欺负了。

琴塔说:“你准备把你儿子带回家吗,妹夫?”

莎玛注意到毕司沃斯先生神情平静,她严肃地说:“阿南德哪里都不去。他必须留在这里,他必须上学。”

“为什么?”琴塔问,“妹夫能教他。我相信他知道ABC。”

“A是苹果,B是蝙蝠,C是螃蟹。”毕司沃斯先生说。

阿南德跟着毕司沃斯先生出去,似乎不想让他走。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跟在自行车周围,偶尔上来碰一下。毕司沃斯先生对他的胆怯非常恼火,不过孩子的脆弱以及他身上那件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家常衣服”,又一次让他心疼。那衣服是孩子们放学回家就换上的,经过小心的缝补。阿南德洗得发白的卡其布短裤尤其破旧,有裂缝却没有口袋,还有一个张口的空怀表袋。他的衬衣补丁摞补丁,衣服边磨得破破烂烂,领口皱皱巴巴。从弯曲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剪裁以及口袋上平淡滑稽的装饰,毕司沃斯先生可以分辨出这件衬衣是出自莎玛之手。

他问:“你想和我一起走吗?”

阿南德只是微笑,低着头,用他的大脚趾转着自行车脚踏板。

天很快就黑了。毕司沃斯先生的自行车没有车灯(他买的所有自行车灯和打气筒都被偷了),而且他也不会像其他骑自行车的人那样善于取巧,骑车的时候在手上拿一个纸袋子,袋子里面装上一支点燃的蜡烛,这样可以避免被警察发现,也可以多少照亮一点路。

他骑车朝高街的方向去。就在他经过那个“上好的红玫瑰茶”广告牌的时候,他回头看去。阿南德仍然站在拱廊下面,就站在一个粗大的带莲花形底座的白色柱子旁边。他站在那里凝视着,就像那天黄昏毕司沃斯先生看见的那个站在低矮的小房子跟前的男孩子一样。

当他赶到绿谷时天已经黑了。树荫下夜色尤浓。从营房里传出的声音很清楚,此起彼伏:断断续续的谈话声,煎炸的声音,叫喊声,一个孩子的哭闹声。声音消失在星星闪烁的天空里,声音传出的地方在地图上不过是一个岛屿上的一点,而那个岛屿在世界地图上也只是一个点。死去的树木包围着营房,形成密不透光的一堵墙。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那一周他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除非他现在就开始建造他的房子,否则不会再有机会。否则他的孩子们将一直待在哈奴曼大宅,而他也将留在营房里,在一片虚空之中,他无法给他的子孙留下什么。每天晚上他都为自己没有行动而恐慌,每天早晨他都重新坚定自己的决心,星期六他对赛斯说了他选定的地方。

“租一块地给你?”赛斯说,“租?看,伙计,地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自己选一块地然后盖房子呢?别和我说什么租地的事情。”

毕司沃斯先生看好的那块地大约离营房两百码,但是被树木遮蔽着,中间还有一块浅浅的潮湿的凹地相隔,下雨时凹地里就泥水横流。树木还遮蔽了道路。但是当他想到那块地将是他建房子的地址的时候,那些树木看起来也就没有那么不顺眼了,他喜欢用“凉亭”来形容那个地方,这是他在《皇家读本》上看到华兹华斯用过的一个词。

星期天早晨,他用过可可茶、店里的面包和红色奶油之后,就去见建筑工。建筑工住在一所摇摇欲坠的木房子里,那是一个离阿佤克斯不远的黑人居住区。在排水槽上面有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布告牌,上面声称乔治·麦克立恩是木匠和家具工人,这个布告被密密麻麻散布在布告牌上的歪斜的小号字的附加消息包围,小字说乔治·麦克立恩还是铁匠和油漆匠,他做锡茶杯并承接焊接的活,他卖新鲜的鸡蛋,他还有一个撞锤可以提供服务,他所有的要价都很公道。

毕司沃斯先生喊道:“早安!”

从黄色的紧实的院子中一间小屋里走出一个黑人妇女,她一只手上拿着一个盛满了玉米的大葫芦,身上那件紧紧的棉布裙子几乎绷不住硕大的身躯,鬈曲的头发上夹着发夹和用报纸做成的发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