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章 分离

需要有人给哈奴曼大宅带口信。劳工们总是对这些戏剧性的、不幸的消息有强烈的反应,有很多人自告奋勇去报信。于是在这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一个送信的人赶到了阿佤克斯,添油加醋地汇报了所发生的不幸。

图尔斯太太和年轻的神在西班牙港。莎玛待在玫瑰房间里;产婆已经在那里照顾她两天了。

姐妹们和她们的丈夫们成立了一个议事小组。

“我一直都觉得他是发疯了。”琴塔说。

无儿无女的寡妇苏诗拉用她在病房里一贯的权威口吻说:“我担心的并不是穆罕,而是他的孩子们。”

赛斯的妻子派德玛问:“你们觉得他为什么生病?”

那个鞭打孩子的苏玛蒂说:“送信的人只是说他病得很重。”

“还有他的房子几乎完全被卷走了。”杰的母亲补充说。

众人相视而笑。

“我很抱歉不得不纠正你,苏玛蒂妹妹,”琴塔说,“送信的人说他的神智出了问题。”

赛斯说:“我看我们得把这个‘独立分子’接回家来。”

男人们预备前往绿谷;他们和送信的人一样激动。

姐妹们在房子里奔忙,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和疑惑。神不在时苏诗拉占据了蓝色房间,这会儿她清理了所有的私人和女人物品;她大部分时间都专注于保守女人的秘密,不让男人知道。她还在屋子里焚烧一种极其难闻的草药来净化和保护房子。

“赛薇,”孩子们说,“你爸爸出事了。”

他们在油灯的灯芯上扎上大头针来驱赶不幸和死神。

在阳台和楼上所有的卧室里床铺都比平常要更早地铺好,油灯被捻得很暗,孩子们在雨声中进入了梦乡。楼下,姐妹们默默地围坐在长桌子跟前,她们的面纱低垂在头上和肩膀上。她们打牌和看报纸。琴塔在看《罗摩衍那》,她不停地给自己树立新的目标,现在她想要成为家里第一个从头到尾把这部史诗读完的女人。玩牌的人时不时地发出哧哧的笑声。有时候琴塔被叫去看看一个姐妹的牌;通常这种诱惑十分强烈,琴塔摆出她平时玩牌时蹙眉的样子,一语不发,留下来玩牌,在每次出牌前用手轻轻敲打着每张牌,随后熟练地啪的一声把手中的王牌摔下来,然后,仍然一语不发,她回去读《罗摩衍那》。产婆来到大厅里,蹲坐在一个角落默默地抽烟,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她是一个年老,干瘦,神秘莫测的马德拉斯人。咖啡在厨房里慢慢煮着,香味弥漫了整个大厅。

男人们浑身湿透地回来了,阿南德睡意蒙眬、泪水涟涟地走在他们旁边,格温德横抱着毕司沃斯先生,女人们松了一口气,但是也有一丝失望。毕司沃斯先生既没有发狂也没有失去自制;他一言未发;他也没有假装他是在开一辆汽车或者在摘椰子,那举动通常是和发疯联系在一起的。他只是看上去极度的愤怒和疲惫。

自从格温德和毕司沃斯先生打架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而格温德通过把毕司沃斯先生抱在怀里,也就把自己放到了强者的位置上:他以强者的力量在有需要时施以援手和帮助,用强者客观中正的力量送去谅解。

琴塔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极为热心地照顾着阿南德,擦干他的头发,脱掉他湿透的衣服,给他换上维迪亚德哈的一些衣服,给他弄吃的,接着把他带到楼上,在那些睡觉的男孩子们中间给他找了个地方睡觉。

毕司沃斯先生被安置在蓝色房间里,人们给他一些干衣服,又给他一杯加糖的热牛奶,里面还加了肉豆蔻、白兰地和几块红奶油。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借此安抚未定的惊惶,然后小心地喝下去。

他对于房间里的温暖和安全感到安心。每一面墙都是坚实的;雨声被隔绝在外。两英寸半厚的北美脂松做成的屋顶取代了瓦楞铁皮和沥青;厚厚的斜面墙上的百叶窗在风雨侵袭之下纹丝不动。

他知道他在哈奴曼大宅,但是他无法判定之前发生了什么、之后会发生什么。他觉得他不断地被一种新的境况惊醒,这种新境况以某种方式与他的记忆相连,那些记忆是如快照一般的瞬间,是散落在难以度量的漫长时光里不相关的其他事情。滴落在湿透床上的雨;在汽车上的旅行;兰姆科黑拉万的出现:死狗;在屋外交谈的男人;闪电和雷鸣;突然挤满了赛斯、格温德还有其他人的房间,然后是现在这间温暖的关着门的房间,点着的油灯发出恒定的光;还有干衣服。一旦他集中精神,每一样物品都因此获得一种稳固,一种恒定。在大理石桌面上的瓷茶杯、茶碟和小勺子:这是这类物品唯一可能的组合。他知道这种秩序并不稳定;他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期待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