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在去图尔斯家之前(第4/16页)

至于德黑蒂,他很少看见她,虽然她就住在附近,在塔拉家里。他很少到那里去,除非塔拉的丈夫在塔拉怂恿下举行宗教仪式需要招待婆罗门的时候。那时毕司沃斯先生会受到尊贵的待遇;脱下他破烂的裤子和衬衫,然后围上干净的腰布,他就换了一个人,而且他从来都不会想到那个谦恭地服侍他吃饭的人就是他的亲姐姐。在塔拉家里,他像一个婆罗门那样受到尊敬,可以吃个痛快;但是只要仪式一结束,他拿上自己所得的钱和衣物离开,便又一次成为一个劳工的孩子——“父亲职业:劳工”是F.Z.哥罕尼发出的出生证明中的字样——在一栋泥屋的一个小间里和他身无分文的母亲生活在一起。终其一生他都身处如此境遇。作为图尔斯家族的女婿之一,也作为一个新闻记者,他时常发现自己处于一群有钱人,甚至一些有教养的人当中;他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轻松自在,并可以唤起奢侈的本能;但是一成不变的是,到最后,他总是回到自己那拥挤的破烂的家。

塔拉的丈夫阿扎德身材瘦削,有一张瘦长且易怒的脸孔,他能表达的与其说是亲切友好,倒不如说是一种施舍的慈祥,因此毕司沃斯先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十分不自在。阿扎德自己能够阅读,但是他认为如果有人读给他听更显得有身份,因此有时候毕司沃斯先生被叫到他家里,为他读一份他特别喜欢的报纸专栏,每次的酬劳是一个便士。那是一个美国报业的辛迪加专栏,名字叫“你的身体”,每天讲述一个不同的人体健康所面临的威胁。阿扎德以严肃、担忧和警觉的姿态倾听着。毕司沃斯先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自己遭这份罪,而更让他惊奇的是那个作者塞缪尔·S.皮特肯医生,能够保证这份专栏以如此频率按期发行。这个医生不曾松懈一次,二十年后专栏仍在,而阿扎德也没有失去对它的兴趣,有时候毕司沃斯先生的儿子读给他听,每次六分钱。

因而,无论什么时候,毕司沃斯先生在塔拉家里,不是作为一个婆罗门,就是作为一个朗读者出现,和德黑蒂在塔拉家中的地位有天壤之别,他基本上没有什么机会和她说话。

贝布蒂对她的孩子有一种格外的担忧:无论普拉塔布、普拉萨德还是德黑蒂都没有结婚。她对毕司沃斯先生倒没有什么打算,因为他毕竟还小。况且,她认为他所受到的教育对他来说已经是有备无患,甚至是一种保障。但是塔拉不以为然。就在毕司沃斯先生开始学习股票和分红,这些交易对于拉尔自己就和对于毕司沃斯先生一样形同虚设,还要为了即将来访的学监学习《贝尔的杰出演说家》上面的“莱茵河上的宾根”的时候,塔拉让他辍学,并告诉他,会让他当一个梵学家。

直到整理行装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仍然保留着一份学校的《贝尔的杰出演说家》。已经来不及再去归还了,而他从此也就没有还掉这本书。这本书一直跟随着他,最终,它被安置在锡金街的房子里那个铁匠打造的书架上。

整整八个月,在一栋空荡荡的、宽敞的、没有漆过的木头房子里,梵学家杰拉姆教毕司沃斯先生印地语,指导他认识那些非常重要的经文,并教导他各种不同的宗教仪式。房子里散发着蓝色肥皂和焚香的味道,因为经常擦洗,地板洁白光滑。这样维持房子的干净和圣洁,其中的规矩几乎让人人头疼,只有梵学家杰拉姆不以为然。早晨和傍晚的时候,在梵学家的严格观察下,毕司沃斯先生为梵学家的家族做礼拜。

杰拉姆的孩子都已经成家,所以他仅和他的妻子住在一起。她是一个长年受到欺负的勤勤恳恳的女人,现在的唯一工作就是照顾杰拉姆和他的房子。她毫无怨言。杰拉姆在印度人中因为博学而受到尊重。他还有一些惊世骇俗的观点,虽然颇有争议,却使他更加受欢迎。他狂热地信仰宗教,但是声称不必每个印度人都如此。他还攻击一些家族在举行宗教仪式之后竖起旗帜的传统;但是他自家前院的花园里却真真切切有一片竹林,上面挂着褪色腐烂程度不一的红色和白色的三角旗。他不吃肉,却反对素食主义并振振有词:当拉玛神出去打猎的时候,难道他仅仅是为了运动吗?

他还为印地语版本的《罗摩衍那》做注释,而且注释的一部分内容被口授给毕司沃斯先生,用来丰富他关于印地语的知识。为了让毕司沃斯先生耳濡目染,杰拉姆在巡游时也带着他;无论跟随梵学家去哪里,毕司沃斯先生都被授予圣环和其他象征种姓身份的徽章,就像在塔拉家里一样,他发现自己受到人们的尊重。在这些场合,他的职责是帮助杰拉姆做一些机械性的事务。他端着盛有点燃的樟脑的黄铜盘子四处走动;虔诚的人们扔一枚硬币在盘子里,用他们的手指轻触一下燃烧的火焰,然后再摸一下他们的前额。他还要端着祝圣过的甜牛奶四处走动,牛奶表面漂浮着被切成条状的圣罗勒叶子,每次施舍一茶勺。当仪式结束,开始招待婆罗门的时候,他就坐在杰拉姆的旁边;当杰拉姆吃过了,打着饱嗝要更多的食物继续吃时,毕司沃斯先生要负责为他调一杯小苏打水。之后毕司沃斯先生要去圣坛所在,那是一方用土筑的平台,用面粉当点缀,种着小小的香蕉树,他要在那里搜寻供奉的硬币,仔细地搜寻每个地方,但对于烧过的祭品或者其他东西,都不屑一顾。沾着面粉、泥土或者灰烬的硬币,要么因为洒过圣水而湿漉漉的,要么因为圣火而暖烘烘的,他把硬币拿给梵学家杰拉姆,而他那时候可能正忙于哲学辩论。杰拉姆会看都不看就挥手让毕司沃斯先生走开。但是只要一回到家里,杰拉姆就立刻要求他交出钱,数过之后又搜遍毕司沃斯先生的全身,以防他私藏。毕司沃斯先生还要把杰拉姆收到的礼物带回家,一般是一匹匹棉布,也有时候是沉重的成捆的蔬菜和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