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在去图尔斯家之前(第5/16页)

其中一份特别大的礼物是一大串大迈克香蕉。杰拉姆收到的时候它们还是碧青的,于是被挂在大厨房里等着成熟。渐渐地,碧青的香蕉颜色变浅了,出现斑点,然后显现出一块块的淡黄色。很快,黄色扩散,然后变深,而斑点变成褐色,也越来越多。成熟香蕉的果香,掩盖了香蕉茎上的黏液发出的酸涩气味,充盈着整栋房子,很明显,杰拉姆和他的妻子对此无动于衷,但毕司沃斯先生垂涎不已。他说服自己香蕉很快就会全部成熟,而杰拉姆和他的妻子不大可能一下子都吃完,这样许多香蕉就会腐烂。他还说服自己,少了一两只香蕉不会引起注意。于是有一天,当杰拉姆外出而他的妻子不在厨房的时候,毕司沃斯先生摘了两只香蕉吃掉了。但是之后那一串香蕉上的缺口却让他惊恐不已。它们不仅仅是惹眼,甚至是很刺目。

杰拉姆不以鞭打作为惩罚。他发怒时可能打毕司沃斯先生耳光;但通常他并不如此激烈。比如,如果礼拜没有做好,他可能会让毕司沃斯先生背诵《罗摩衍那》上的十二对对句,除非他背完,否则就禁闭在屋子里。那一整天毕司沃斯先生都惴惴不安于偷吃香蕉会带来的惩罚,他那时正在纸板上抄写他无法理解的梵语诗文——在杰拉姆面前显示了他书写印刷体字母的高超技巧之后的任务。

杰拉姆那天晚上回来很晚,随后他的妻子服侍他吃饭。然后,就如平常每个晚上他吃完饭又休息一番后的习惯一样,他在没有遮拦的阳台上沉重地踱步,自言自语,重复着他那天历经的讨论。起初他引证对方的观点。然后他考查自己各式各样的回应,他的声音在最终版本的巧辩妙语的结尾处极为高亢,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中间暂停时唱一段圣歌。毕司沃斯先生躺在他那用糖袋和面粉口袋做成的床上倾听着。杰拉姆的妻子在厨房里洗刷碗碟;废水经过一段竹管流到排水槽里,然后汩汩地流入灌木丛。

毕司沃斯先生在等待中进入了梦乡。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有那么一会儿他没有任何恐惧。随后他犯下的错重新回到心头。

他在院子里洗了澡,掰断一小节木槿的嫩枝,把一端挤碎,用它清理牙齿,然后把小枝折成两段,用它们刷了舌头。随后他在花园里采集了做早礼拜用的金盏花、百日菊和夹竹桃,在精心布置好的圣台前面坐下来,毫无宗教热情。黄铜和陈腐的檀香木糊的味道让他非常反感;这是他之后在所有的庙宇、清真寺和教堂里都能分辨出来的气味,始终令他厌恶。他机械地清理了圣台上的图案和线条、填充着之前的檀香木糊的黑色或奶油色的凹槽;清理那些光滑的小鹅卵石比较容易,卵石的象征意义还没有教给他。通常,梵学家杰拉姆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确保他没有对仪式敷衍了事,但是这个早晨他没有来。毕司沃斯先生颂唱了规定的经文,用新鲜的檀香木糊刷洗神像和光滑的石头,献上新鲜的花,摇响了铃,又供奉了用作祭品的甜牛奶。檀香留下的痕迹还湿湿地留在他的额头上,痒痒的;他要去找杰拉姆,把牛奶给他。

杰拉姆洗漱完毕,穿好衣服,精神抖擞地坐在阳台一角,垫着枕头,鼻梁上低低地架着眼镜,膝头摊着一本褐色的印地文的书。当阳台在毕司沃斯先生的光脚下颤动的时候,杰拉姆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透过眼镜,翻看了一页他那本发暗的书。戴着的眼镜让他显得年老了一些,若有所思,宽厚慈祥。

毕司沃斯先生把装着牛奶的铜罐端到他面前。“老师。”

杰拉姆坐起来,重新安置了一个枕头,一只手掌窝起来,另一只手的手指碰了一下伸出的手臂的肘部。毕司沃斯先生倒了牛奶。杰拉姆用手腕的内侧触摸一下额头,然后祝福了毕司沃斯先生,把牛奶倒入口中,再用他湿漉漉的手掌梳理过稀疏的白发,调整了一下眼镜,又低下头看他的书。

毕司沃斯先生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日常衣服,出来吃早餐。他们默不作声地吃着。突然,杰拉姆把他的铜盘推到毕司沃斯先生面前。

“吃这个。”

毕司沃斯先生的手指正在一些圆白菜中艰难地扒拉着,突然停了下来。

“你当然不会吃。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在这个盘子里吃过。”

毕司沃斯先生的手指感到又干又脏,先是弯曲着,然后僵直着。

“索娅尼!”

杰拉姆的妻子应声从厨房里慌张地出来,站在他们中间,背对着毕司沃斯先生。他低头看着她鞋底边缘的褶皱,那鞋底硬邦邦的,很脏。他很惊讶,因为索娅尼总是在清洗地板又清洁自己。

“去把香蕉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