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牧歌(第7/10页)

拉克汗说:“他浮上来了。我看他找着什么东西了。”

他们从达哈里的哭声中知道拉各胡找着了什么。贝布蒂开始尖叫,然后是普拉塔布、普拉萨德和所有的女人,男人们则帮忙一起把小牛抬到岸上。它身体的一侧粘着绿色的稀泥;它细瘦的四肢包裹着藤蔓一样的野草,仍然新鲜、黏稠和青绿。拉各胡坐在岸上,从两腿之间注视着黑黝黝的水面。

拉克汗说:“现在让我下去找那孩子。”

“是啊,孩子他爸,“贝布蒂请求着,“让他去吧。”

拉各胡坐在原地没动,深深地吸着气,他的腰布紧贴在皮肤上。然后他又下水了,村民们再次安静下来。他们等待着,一会儿看看小牛,一会儿看看水塘。

拉克汗说:“一定出事了。”

一个女人说:“现在别说不吉利的话,拉克汗。拉各胡水性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拉克汗说,“但是他潜下去的时间太长了。”

之后他们又静默了。有人打了一个喷嚏。

他们转身,发现毕司沃斯先生站在暗处不远的地方,用一只大脚趾搔着另一只脚的脚踝。

拉克汗进了水塘。普拉塔布和普拉萨德冲上来猛推毕司沃斯先生。

“这个孩子!”达哈里哭喊着,“他害死了我的小牛,现在又要把他的亲生父亲置于死地。”

拉克汗把毫无知觉的拉各胡推上岸来。他们把他放到湿草上翻滚,然后从鼻孔和嘴里压出水来。但是已经太迟了。

“报丧,”贝布蒂不停地说,“我们必须要报丧。”于是死讯被激动的村民自发地传播到各个地方。最重要的报丧对象是贝布蒂在波各迪斯的姐姐塔拉。塔拉是个有名望的人。她命中注定没有子息,也命中注定要嫁给一个轻而易举就摆脱了田野劳作并且发财致富的人;他已经拥有一家酒屋和一家干货店,而且是特立尼达最早拥有汽车的几个人之一。

塔拉来了,并且立刻掌控了局面。她的胳膊上从手腕到肘部都戴满了她常常向贝布蒂推荐的银镯子:“它们没有那么漂亮,但是我这胳膊只要一挥就可以制服任何一个袭击者。”她还戴着耳环和鼻环,也就是“鼻子上的花朵”。她脖子上挂着足金的项圈,脚踝上缠着粗重的银脚链。不看那些珠宝的话,她还是一个精力充沛、颇有手腕的女人,并学会了她丈夫那一套颐指气使。她让贝布蒂在一边哀悼,自己安排其他一切事情。她带来了自己惯用的梵学家,时常大声呵斥他,她教导普拉塔布怎样在葬礼上言谈举止;她甚至还带来了一个摄影师。

她告诫普拉萨德、德黑蒂和毕司沃斯先生要不卑不亢、不要碍事,她命令德黑蒂照看毕司沃斯先生是否穿着得当。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毕司沃斯先生受到送葬者们的同情和礼待,虽然其中还掺杂着一丝惧怕。因为受到关注而窘迫不安的毕司沃斯先生在院子和屋里走来走去,觉得自己可以从空气中分辨出一种新的生肉的味道。他的嘴里也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他从来没有吃过肉,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吃了生肉一样;恶心的酸水不停地从嗓子后面涌出来,使他不得不时时吐口水,直到塔拉说:“你怎么啦?怀孕了吗?”

贝布蒂沐浴更衣。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被整齐地分开,在头发分缝的地方填上红色的花染剂,然后铲掉花染剂,又填上木炭末。她将永远是个寡妇了。塔拉发出一声简短的号哭,在她的暗示下,其他妇女也开始哀号。贝布蒂湿湿的黑发上仍然残留着几滴花染剂,像血滴一样。

因为不许火葬,所以拉各胡要被土葬。他躺在卧室的棺材里面,穿戴着他最好的腰布、外套和头巾,脖子上缠着念珠,一直垂到外套上。棺材被金盏花点缀着,用来映衬他的头巾。大儿子普拉塔布完成仪式的最后部分——绕着棺材走。

“现在照相,”塔拉说,“快点。把他们都叫到一起。这是最后一次了。”

一直在芒果树下抽烟的摄影师走进小屋,说:“太暗了。”

男人们来了兴致,指手画脚地给出建议,而女人们还在那里号哭。

“把棺材挪到屋外。靠在芒果树上。”

“点一盏灯。”

“照照片不能太黑了。”

“你知道什么?你从来没有照过相。现在,我建议……”

摄影师是华人、黑人和欧洲人的混血儿,根本无法理解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最后他和几个男人把棺材抬到阳台,将它靠在墙上。

“小心!别让他滑出来。”

“天哪。所有的金盏花都掉出来了。”

“别管它们,”摄影师用英语说,“这样也是一个很好的小小点缀。地板上的花朵。”他在院子里立好三脚架——恰在茅草屋顶的粗糙的屋檐下面,然后钻进黑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