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牧歌(第5/10页)

后来有一天毕司沃斯先生把小牛弄丢了。他全神贯注地望着鱼群,甚至忘记了小牛的存在。等他扔下小棍吓跑鱼群,再想起小牛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他沿着岸边和附近的田野搜寻。他走回达哈里早晨留下小牛的地方。拴牛的铁桩还在那里,铁桩的顶端因为连续的摩擦已经扁平,闪闪发亮,上面却没有拴牛绳,小牛也不在那里。他花了很长时间寻找小牛,到长着毛茸茸草头的高高的野草地里,在一排排看上去好像整齐的红色伤口的排水槽附近,在田垄与田垄之间,以及甘蔗丛里。他呼唤着小牛,轻轻地学着牛叫,避免引起人们的注意。

突然间,他觉得小牛的失踪未尝没有好的可能,它已经完全可以照顾自己,并且可能会以某种方式回到在达哈里的院子里的母亲身边。而他当下的最佳选择是藏起来,一直等到小牛被找回来,或者被遗忘。天色已经晚了,他认为最好的藏身处莫过于家里。

接近傍晚了。西边的天空交汇着金色和烟灰色。大部分村民做完工,正往家走,毕司沃斯先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溜边走,有时候还要藏到排水槽里。他不为人察觉地到了自家的后院。他看见贝布蒂在小屋和牛棚之间的台子上用烟灰和水清洗珐琅、铜和锡制的碗碟。他藏身到木槿树篱笆后面。普拉塔布和普拉萨德回家了,他们嘴里噙着草叶,头上的软毡帽被汗水浸透了,脸带着阳光留下的晒痕和汗水的污迹,腿上沾着白色的泥块。普拉塔布解开缠在他脏兮兮的长裤上的白色棉布,开始以十足的成年人的得体架势脱下衣服,然后用葫芦瓢从一个黑色的大油桶里舀水浇到身上。普拉萨德站在木板上清理腿上的泥块。

贝布蒂说:“你们得在天黑前弄些木柴来。”

普拉萨德不耐烦起来;似乎因为在剥除腿上泥块的关系,他失去了成年人的冷静,把帽子摔到地上,像一个孩子那样叫喊起来:“你干吗现在让我去?你干吗每天都叫我?我不去!”

拉各胡走到后院,一只手里拿着一根没有完工的手杖,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根冒烟的金属丝,那是他用来把图案烧到手杖上用的。“听着,孩子,”拉各胡说,“不要以为你能挣钱了就觉得自己多了不起。照你妈说的做。在我用这手杖抽你之前赶快去,即使手杖没有做完我也可以抽你。”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微笑着。

毕司沃斯先生局促不安起来。

愤怒不已的普拉萨德捡起帽子,和普拉塔布一起向前屋走去。

贝布蒂端起盘子朝前面阳台上的厨房走,她和德黑蒂要在那里一起做晚餐。拉各胡走回前院的篝火处。毕司沃斯先生从木槿篱笆钻进去,跨过那条窄窄的浅浅的排水槽,灰黑色的排水槽咯咯地响着,混合着从洗涤台流过来的夹杂着灰烬的水和普拉塔布泥污的洗澡水。然后他朝房后小小的阳台走去,那里有一张桌子,是小屋里唯一一件真正出于木工之手的家具。他从阳台进入他父亲的房间,穿过挂帘钻进了床底下——所谓床就是几块搭在竖直地陷进地里的圆木上的厚木板——他开始等待。

这是一种长久的等待,但是他忍耐着,并没有觉得丝毫不适。床底下的旧衣服、尘土和干茅草的味道混合成了一种强烈的霉味。为了打发时间,他懒洋洋地试图把一种气味同另一种气味分开,同时竖起耳朵倾听着屋里屋外的动静。那些声音听起来遥远又富于戏剧性。他听见他的哥哥们回来,把他们拾回来的干木柴扔在地板上。普拉萨德仍然愤愤不平,拉各胡警告着他,贝布蒂哄劝着。然后突然,毕司沃斯先生警觉起来。

“哎,拉各胡?”他听出来是达哈里的声音,“你那小儿子呢?”

“穆罕?贝布蒂,穆罕在哪里?”

“我想是和达哈里的小牛在一起吧。”

“哦,他不在。”达哈里说。

“普拉萨德!”贝布蒂喊道,“普拉塔布!德黑蒂!你们看见穆罕了吗?”

“没有,妈妈。”

“没有,妈妈。”

“没有,妈妈。”

“没有,妈妈。没有,妈妈。没有,妈妈。”拉各胡说,“你们以为就是问问吗?还不快去找他。”

“哦,天哪!”普拉萨德叫喊道。

“还有你,达哈里。这是你的主意,让穆罕看管你的小牛。我要你负责。”

“我看地方官可不是这样看,”达哈里说,“一条小牛就是一条小牛,而对于一个不如你富裕的人来说……”

“我敢说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贝布蒂说,“穆罕知道他不能靠近水。”

一声悲号把毕司沃斯先生吓了一跳。那是达哈里发出来的。“水,水。哦,这个不祥的男孩。让他的父母倾家荡产还不算,他现在又破我的财。水!噢,穆罕妈妈,你刚才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