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牧歌(第6/10页)

“水?”拉各胡似乎困惑不解。

“水塘,水塘,”达哈里哀号着,毕司沃斯先生听见他朝左邻右舍叫喊,“拉各胡的儿子把我的小牛弄到水塘里淹死了。一头上好的小牛。我的第一头小牛。我唯一的一头小牛呀。”

交头接耳的人群很快围拢过来。许多人那天下午到过水塘;相当一部分人看见一头小牛在那里徘徊,一两个人甚至看见过一个男孩。

“胡说!”拉各胡说,“你们这群撒谎的人。我的儿子不会到水边去的。”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梵学家尤其禁止他靠近自然的水。”

运货马车夫拉克汗说:“可是这人也太不像话了。他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他儿子有没有淹死。”

“你怎么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贝布蒂说。

“别管他,别管他,”拉各胡说,带着一种受伤的宽容的口吻,穆罕是我的儿子。至于我是否关心他的死活,那是我的事情。”

“那我的小牛怎么办?”达哈里说。

“我不关心你的小牛怎么样。普拉塔布!普拉萨德!德黑蒂!你们看见你们的弟弟了吗?”

“没有,父亲。”

“没有,父亲。”

“没有,父亲。”

“我去潜到水里找找他。”拉克汗说。

“你也太爱现了。”拉各胡说。

“噢!”贝布蒂叫喊起来,“别吵了,赶紧去找孩子吧。”

“穆罕是我的儿子,”拉各胡说,“如果有人要潜到水里找他的话,那非我莫属。我向上帝祈祷,达哈里,当我潜到水底时我会找到你那条不幸的小牛。”

“证人!”达哈里说,“你们都是我的目击证人。他这话要在法庭上再说一遍的。”

“到水塘去!到水塘去!”村民们这样说着,这个消息被大声说给那些新凑过来的人,“拉各胡要潜到水塘底找他的儿子。”

藏在床下面的毕司沃斯先生,起初还高兴地聆听着,然后就开始忧惧了。拉各胡走进房间,喘着粗气朝着村民赌咒发誓。毕司沃斯先生听见他脱了衣服,把贝布蒂喊过来给他全身涂满椰子油。她过来帮他涂了油,然后他们一起离开房间。路上传来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和脚步声,然后,声音渐渐地消失了。

毕司沃斯先生从床底下钻出来,惊慌地发现小屋没有一点亮光。隔壁的房间里有人开始哭泣。他走到门口去看。是德黑蒂。她从墙上的钉子上取下他的衬衫和两件背心,把它们贴在脸上。

“姐姐。”他悄声说。

她听见他的声音,然后看见他,她的哭泣随之变成了尖叫。

毕司沃斯先生手足无措。“没事的,没事的。”他说。但是他的话毫无用处,他走回父亲房间。他走的正是时候,因为那会儿萨德胡,那个隔两座房子相邻的老人,走进来问出了什么事情,他说话的时候牙缝之间嘶嘶地漏气。

德黑蒂继续尖叫。毕司沃斯先生把手插进裤兜里,然后通过裤兜上面的破洞,用手指掐着大腿。

萨德胡领着德黑蒂走了。

外面,不知从什么方向,一只青蛙呱呱地叫着,然后发出一种吞吐泡泡的声音。蟋蟀早已唧唧鸣叫起来。毕司沃斯先生一个人待在黑暗中,心中无限恐惧。

水塘坐落在沼泽地上。水面上长满了野草,从远处看似乎只是一个浅水坑。实际上水塘里到处都有陡然而起的深沟,村民们都认为深不可测。水塘周围既没有树也没有山,因此虽然太阳已经落下,天空依然高远而明亮。村民们安静地站在水塘安全的边缘。蛙声阵阵,大家平时呼作“扑突鸟”的林鸱鸟开始发出悲鸣。蚊子已经四下出动;时不时地,某个村民拍打着胳膊或者抬起腿来拍打着。

马车夫拉克汗说:“他已经潜下去很久了。”

贝布蒂皱起眉头。

还没等拉克汗脱下衬衫,拉各胡已经跃出水面,他鼓起双颊,吐出的池水划过一道弧线,然后深深地大声地吸气换气。水从他油滑的皮肤上滑过,他的胡须贴在上嘴唇上,头发搭在前额上。拉克汗把他拉起来。“我肯定下面有什么东西,”拉各胡说,“但是太黑了。”

远处低矮的树丛在逐渐幽暗的天空映衬下漆黑一团,落日橙黄色的余晖染上了一层灰色,好像是被脏兮兮的拇指擦脏的。

贝布蒂说:“让拉克汗潜水吧。”

有人说:“明天再找吧。”

“明天?”拉各胡说,“然后搅浑我们大家的水吗?”

拉克汗说:“我去。”

拉各胡喘着气,摇摇头说:“我的儿子,这是我的职责。”

“还有我的小牛。”达哈里说。

拉各胡没有理睬他。他用手指梳理头发,鼓起双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然后一跃而出。片刻工夫他已经又回到水里了。水塘里不能进行那种花哨的潜水动作;拉各胡仅仅是放任自己沉下去。水面裂开,泛着涟漪。天空投射下来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他们等待时,一阵凉风从北面的山上吹过来;在摇动的野草中水面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