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牧歌(第8/10页)

塔拉把贝布蒂从悲痛中唤起来,整理着她的头发和面纱,然后擦干她的眼泪。

“五个人一起,”摄影师对塔拉说,“很难安排他们的位置。照我看应该是一边站两个,另一边站三个。你确定你想要五个人一起吗?”

塔拉非常确定。

摄影师嘬嘬牙花子,但并不是冲着塔拉。“看着,看着,怎么没有人把那个棺材抵住不让它滑下来呢?”

塔拉让人弄好棺材。

摄影师说:“现在好啦。母亲和长子站在两边。母亲旁边站小儿子和女儿。长子旁边,次子。”

男人们给出更多的建议。

“让他们看着棺材。”

“看着母亲。”

“看着最小的儿子。”

摄影师最后解决了一切问题,他对塔拉说:“让他们都看着我。”

塔拉翻译了摄影师的话,然后,他钻到黑布下面,几乎立刻又钻出来了。“让母亲和长子把手放到棺材沿上好吗?”

大家照他的话办了之后,他又钻进黑布里。

“等等!”塔拉叫嚷着从屋子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新做的金盏花花环。她把花环套到拉各胡的脖子上,然后用英语对摄影师说:“好了,现在你照吧。”

毕司沃斯先生从来没有得到这张照片,直到一九三七年他才第一次看见它,照片被装在一个相框里,悬挂在塔拉坐落在波各迪斯的新豪宅的起居室墙上,淹没在众多的其他葬礼照片、椭圆形的边缘模糊的亲友遗照,以及彩色的英国乡村图片中。照片已经褪成极淡的褐色,摄影师在上面盖的鲜艳依旧的向日葵形的印章和他用黑色软铅笔签的脏乎乎的张牙舞爪的签名磨损了照片的一角。毕司沃斯先生对他自己在里面如此瘦小而惊讶不已。脓疮和湿疹的疤痕在他骨节突出的膝盖上以及细瘦的胳膊和腿上历历可见。照片中的每个人都有着超乎寻常的瞪视着的大眼睛,看上去就像被描上了黑色眼眶。

塔拉说得很对,这张照片将是这个家庭在一起的最后见证。因为几天以后毕司沃斯先生和贝布蒂、普拉塔布、普拉萨德以及德黑蒂就离开了帕罗特瑞斯,一家子永远地分开了。

分离在举行葬礼的那个傍晚就开始了。

塔拉说:“贝布蒂,你必须让德黑蒂跟我走。”

贝布蒂早就等着塔拉提出这样的建议。过不了四五年德黑蒂就要到出嫁的年龄,因此最好还是把她送给塔拉。她将学会礼仪,变得有教养,因为有塔拉给她的嫁妆而很可能嫁一户好人家。

“如果你身边需要什么人的话,”塔拉说,“最好是你自己家里的亲戚。我一直都这么讲。我可不喜欢陌生人在我的厨房和卧室里探头探脑。”

贝布蒂也同意最好用自己家的亲戚当用人。普拉塔布和普拉萨德,甚至包括毕司沃斯先生,虽然没人问他们意见,也都点头称是,仿佛他们对于用人的问题已经深思熟虑过。

德黑蒂低头盯着地板,晃动着她长长的头发,嗫嚅着一些字眼,大概是说她年龄太小不能做出决定,但是她显然非常高兴。

“给她弄几身新衣服。”塔拉说,手指滑过德黑蒂为葬礼穿的乔其纱裙子和缎子衬裙。“给她一些首饰。”她用拇指和手指攥住德黑蒂的手腕,抬起她的脸庞,然后翻了翻她的耳垂,“耳环。很好,你替她穿了耳洞,贝布蒂。她不需要这些小棍了。”德黑蒂在她的耳洞中穿着从椰子树叶上弄来的细硬的小刺。塔拉开玩笑地揪揪德黑蒂的鼻子。“还有鼻环。你想要一朵鼻子上的花吗?”

德黑蒂羞涩地笑了,没有抬头。

“咳,”塔拉说,“现在的时尚随时都在变化。我只是一个守旧的人,如此而已。”她摸摸她的金鼻环。“守旧是要破费的。”

“她会让你满意的,”贝布蒂说,“拉各胡没有钱。但是他把他的孩子教养得很好。有教养,孝顺……”

“相当孝顺,”塔拉说,“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了,贝布蒂。拉各胡留给你多少钱?”

“什么都没留下。我不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向我保密吗?村子里每个人都知道拉各胡有很多钱。我敢肯定他留给你的钱足够让你做点小买卖了。”

普拉塔布咂咂嘴。“他是个守财奴,那个人。他过去一直都把钱藏起来。”

塔拉说:“这就是你父亲给你们的教养和孝顺吗?”

他们翻找着。他们把拉各胡的箱子从床底下拉出来寻找有没有夹层;根据贝布蒂的建议,他们在木头的结节里寻找任何一个可能藏钱的地方。他们拨开熏得乌黑的茅草,用手摸索着椽子,他们拍打泥土地和竹子混泥砌成的墙壁,他们检查拉各胡的手杖,取下上面的金属环,那是拉各胡唯一的奢侈品;他们拆除了床并把竖在那里的圆木从地上拔起来。他们一无所获。